第二章 狼患

我们村有人起夜,非说亲眼看见了两团绿光,在街巷里来回划拉,后来就朝红亮家方向去了。传说这东西不能全信,当然也不能一点不信。我们村还有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就是虎大,据他说也是觉察到了。

虎大是我们羊角村一队之长,向来说一不二的。在我们村虎大的权利一直很大。虎大掌管队里百十口人一年的工分和口粮、决定哪家该出几个劳力去干活,决定该派谁去外面修干渠抗洪水。虎大也说他那夜听到了狼的怪叫声,连他也吓出了一身白毛汗来。比起那个站在圈里只顾撒尿拉稀的家伙,虎大的话似乎更让大伙信服。

不管狼是不是真的来过,反正红亮家确实着了一场大火。那场火是天亮以前烧起来的。火一烧起来就像村里的泼妇们聚集在一起争吵个无休无止,把天都闹红了。红亮家的三间土屋还有院子里的那些窝棚和秫秸垛子全都燃着了。一口乌克兰猪崽娃在火光中吱吱叫着仓老鼠似的东突西奔,蠢笨的猪却始终没有勇气跑出那场熊熊的大火而一命呜呼了。一群宿在窝里的鸡全被烧死了,只有屋檐下的一对鸽子幸免于难,它们在烟雾弥漫的天空中惊慌失措地飞来飞去,整整一早上都没有再降落下来。

火光把黎明前的天空都照亮了。被火光照亮的天空看上去比平常亮了好多倍,天也亮得比往常早了许多。那时候,虎大刚好从寡妇牛香的热被窝里钻出来。虎大跟我们村的寡妇牛香好,已有些年头了。

虎大跟寡妇牛香的好是那种偷偷摸摸的好,是一种纯粹的夜间行动,是大伙都公认不讳的一对老相好了,也是只能意会不能说破的一种特殊的公共关系。其实,我们村里的人所能看到的虎大对寡妇牛香的好,只不过是那些苦活重活从来摊不到寡妇牛香的头上,而村里若是要分配粮食蔬菜这些贵重东西的时候,寡妇牛香又经常可以恬不知耻地多拿到一份半份。而且,这种情况下虎大往往会表现出很有同情心和正义感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共产主义战士在面对普天下的受苦受难的群众。虎大会一本正经地说:“社员同志们,牛香一家孤儿寡母的,又没个爷们照应,一喊饿就是好几张嘴啊,着实可怜着哩。”

虎大话既出口,管分配的出纳就会高抬贵手,人嘛,都是长了心肠的东西。大伙也都是嘴里不说心里的话,漠然听从就是了。但有一条大伙是心知肚明的,他们私下里会达成一种共识。比方说,寡妇牛香家明明有四个崽娃,加上牛香本人,一共就是五张嘴吃饭。可大伙却偏要说成是,寡妇可怜六张嘴,上下都需要动弹哩。那多余出来的一张嘴实在是精妙绝伦,几乎一语道破天机。

寡妇牛香的男人,是虎大派到河沿上抗洪水时,叫大水呼啦一下给卷走的。那年一直等到洪水退下去,牛香男人的尸体才被捞回村来。尸身早就稀烂了,河水和沙石把好端端的一个人,洗磨成一副扁扁的干骨头架子了,也把好端端的一个女人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寡妇。没过多久,虎大就以绝对的优势睡了这个已沦为寡妇的可怜女人。可见世上没有永远的仇恨,这话用在寡妇牛香的身上再贴切不过了。她非但不跟虎大仇人相向,俩人后来好得如胶似漆的。

虎大也有女人,而且还给虎大生了一堆黄毛丫头片子,可他那五大三粗的婆娘连寡妇牛香的半根脚趾头恐怕也比不上。寡妇牛香的脸蛋跟白面粉一般细腻,她的身体也像是无骨鸡似的的绵软,而挺在虎大眼前的一对胸更是苞谷样鼓凸而出,还不停起伏着,仿佛随时会撑破薄布衫鸽子样飞了出去,每次都弄得虎大连气也喘不匀称。

当然了,白天虎大是不轻易去寡妇牛香家的,因为到了黑天那扇门永远是虚掩着的,女人身心上的那扇门也永远是敞开着的。这一点大伙也都知道,可除了虎大没有哪个男人敢去那里骚情的。寡妇牛香活着就是虎大的人,她的家很快就变成了虎大队长的一个安乐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