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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待会儿再打给你。”她说。

她有时会这么说,但她从来没有打过。

巴雷走在卡佳的身边。他可以听到她的脚步声,就像是紧跟在他自己脚步后的回声一样。在充满狄更斯风味的莫斯科,那些墙壁片片剥落的大厦浸浴在死气沉沉的灰暗灯光中。第一栋大楼的中庭光线昏暗,第二栋大楼则是完全漆黑一片。垃圾堆里,几只猫正瞪着他们。两个留着长发,看模样可能是学生的男孩正隔着一排包装箱打网球。另有一个男孩斜靠在墙壁上。他们的面前有一道门,上面被人信手涂鸦地涂下一些书和一轮新月。“注意看红色的标记。”维克娄已经告诉他了。她的脸色苍白。他心想,也许他自己的脸色也跟她一样苍白,因为如果他的不是,那可真是个活生生的奇迹了。有些凡人是不可能变成英雄的,而有些英雄也不可能倒着回去变作凡人。他想着想着,心里不由得觉得康拉德这句话说得实在有道理。而巴雷·布莱尔呢?也不可能成为英雄的。他抓住了那个门把手,用力地拉了一下。她在后面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她头上戴着一条头巾,身上穿着雨衣。门把手是转了,但门还是纹丝不动。他用两手推了一推,不动。他又使出更大的劲儿。打网球的那几个男孩用俄语对他嚷嚷起来。他立时停了下来,觉得背后好像有火在烧着。

“他们说也许你应该踢门。”卡佳说着,他往后看了看她,令他非常惊讶的是,她居然是笑着说话。

“如果你现在能笑,”他说,“那么你快乐的时候又有多美?”

但是他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她并没有回答。他踢了踢那扇门,它终于降服了,吱吱嘎嘎地开了。那几个男孩笑了起来,又回头打他们的网球去了。他踏进了黑暗之中,她跟在后面。他按了一个开关,但是灯没亮。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他摸着黑找门把手,但却找不着。这一下子,他们真的是站在一片漆黑之中。扑鼻而来的,尽是猫、蒜头以及地沟油的味道。除此以外,他们还可以听到一些别人家里的音乐声和争吵声。他划了根火柴棒,眼前出现了三级楼梯、半部自行车,然后就是一个入口,通到一个脏兮兮的升降机。然后,他的手指就被烧到头的火柴棒给烧着了。维克娄已经说过:你上到四楼,注意看红色的标记。我在这种黑漆漆的鬼地方怎能看见什么红色的标记!上帝答复了他的问题——楼上亮有一盏微弱的灯光。

“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她礼貌地问了一句。

“这是我一个朋友住的地方,”他说,“他是个画家。”

他推开了那扇升降机的门,又推开了那个铁栅栏。还没等他说“请”,她已经越过他,站在升降机上,向上望着,等着它向上爬升。

“他离开这儿几天。这是一个可以谈话的地方。”他说。

他又注意到她的睫毛和眼中的湿气。他想安慰她,但她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悲伤。

“他是个画家。”他又说了一遍,好像这么说就会使一个朋友变成合法的了。

“是官方的画家吗?”

“不,我想不是,我不知道。”

维克娄为什么没告诉他那位画家是个什么样子的精彩人物?

就在他要伸手按那个按钮时,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女孩手里抱了一个塑料熊在他们身后跳了上来。她说了一句问候辞,卡佳的脸上现出了光彩,也对她说了一句相同的话。升降机不住颤抖地往上爬升,那个按钮在经过每一层楼的时候都会像玩具枪一样跳起。到了三楼时,那个女孩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声再见,而巴雷和卡佳也同声向她道了再见。到了第四层楼,升降机猛然一下停住了,就好像它是碰到天花板一样,或许它果真是的。他扶她出了升降机,并且尾随她跳了出来。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通道,里面充满了婴孩身上的乳臭味,也许那儿有一大堆婴孩吧!就在那个通道的尽头,看上去似乎是一面空白的墙上,一个红色的箭头指示他们左转。他们顺着一个木制楼梯向上攀登。在最后一级楼梯上,维克娄像一个小妖精似的蹲在那儿,借助于一盏机械工用的照明灯,正在读一本厚厚的书。巴雷和卡佳经过他上楼的时候,他头连抬也没抬起来一下,但是巴雷注意到卡佳一直都在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