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奈德、我,还有一大伙人在状况室里活像早期的那些崇拜者一样围着布拉克的录音机。我问奈德:“到底谁是克莱福新结交的美国人呢?”

伦敦的大钟指着六点。维多利亚街还没有开始清晨的怒吼呢!录音机的轮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众白头翁聚在一块儿发出的合唱。录音带半个钟头之前才送达我们办公室。带子在快递信差送来以前,先是在邮袋里被送到赫尔辛基,再搭特别班机到诺索特。如果奈德肯接受那些搞技术的同僚诱惑,我们就可以省下这一大笔昂贵的邮费。我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些兰利的魔术师曾经郑重地发过誓,说他们发明的新玩意可以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传送口头情报而不致机密外泄。但是奈德毕竟是奈德,他有自己的主见。

他坐在桌子后面,一手遮着文件,另一手在上面签字。签完之后,他把文件折叠起来,放在它所属的信封里,再把信封口封好,交给了他的一位助手——个儿高高的艾玛。等了这么久还没回答我的话,我不再抱任何希望了。而这时,他突然开口了。

“他们是专门投机取巧的一帮人。”他说得很急促。

“是兰利派来的?”

“天知道,都是些安全人员。”

“是谁派来的?”我坚持要知道。

他摇了摇头,看他的样子,他实在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是他刚刚签的那份文件惹恼了他,这是那些美国来的滋事分子让他如此不愉快呢!来的共有两个人。从伦敦站来的庄尼正在招呼他们。他们穿着海军的运动上装,蓄着短发,一身摩门教徒般的干净,看了真是让我觉得有点恶心。克莱福站在他们中间,不过鲍勃倒是很坦然地与沃尔特并肩站在房间的另一端。沃尔特看来有点神情憔悴。我初想可能是时间还太早的缘故。即使是庄尼,也不免因在场的人,而显出了一些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着这些同事个个面色憔悴,我也立即受到感染。这些个既冷漠又生疏的脸孔跟我们这项任务,尤其是在这个紧要关头,根本扯不上一丁点儿关系。他们就像是一群吊丧的人,在这儿等着为一个他们老早就知道要死的人致哀罢了。但是,他们到底为谁致哀?我再一次看了看沃尔特,我的忧虑更深了。

我又看了一眼那些新来的美国人。多么瘦削,多么整洁,多么没有个性。安全人员,奈德已经说过了。但是,为什么要派他们来?又为什么要现在派他们来?他们为什么什么人都看,就是不看沃尔特一眼?又为什么沃尔特什么人都看,就是不看他们一眼?还有,为什么鲍勃跟他们分开了坐?为什么庄尼不断地看着他的双手?终于,我的思绪被打断了。

我们听到脚步声踏着楼梯而上,布拉克已经把录音机打开了。我们听见当啷一声,又听见巴雷在背碰到窗架时的咒骂声。然后,在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之后,他们攀上了屋顶。

就在他们讲的第一句话传到我的耳中时,我就猜到他们是在“开会”。巴雷和卡佳高高在上地对我们讲话。很快地,我们就忘了在房间里,还伫立着两位一动也不动,表情像刽子手般的陌生人。

奈德是我们当中惟一拥有耳机的人。用耳机听起来就是不同。我后来发现,戴上耳机来听,你可以听到莫斯科的鸽子在屋顶上走来走去,以及在卡佳的话语中夹带着急促的呼吸声。经由身体麦克风的录音,也可以听到巴雷心脏的跳动声。

布拉克把屋顶的那一段完全播放完毕之后,奈德喊了声停。全场只有那些新来的美国人无动于衷。他们的棕色眼珠子扫过我们每个人,不知在看些什么。沃尔特的脸红了。

布拉克接着把他们在晚餐时的对话播放了出来。大家仍是屏息静听;没有人叹息,清喉咙,也没有人鼓掌。甚至在他把录音机停下来倒转带子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