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人们普遍以为,在我们那个年代,中学女生怀孕简直是天方夜谭,可实际上,这种事并不稀奇。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自然而然就发生的,青少年性行为就属其中一例。与现在不同的是,我们那时格外隐蔽。校园里总有传不断的流言蜚语。一些女生莫名其妙地就突然消失了,理由也各种各样,比如看望年老的姑妈,或者探视生病的表妹,而隔一段时间再度出现时,人往往瘦了许多,通常也更安静了。她们到底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我爱雷夫,不是像中学生初次见面那种令人窒息的怦然心动,而是发自内心地、毫无保留地爱。那时我并不懂得爱情多么脆弱,而一个人的未来又是多么无常。那年5月底的一天晚上,爸爸回家时一反常态地满脸笑容,他对我和妈妈说,他升职了,而且我们要搬去西雅图。他让我们看了他在西雅图买的房子的照片,并在我妈妈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妈妈当时和我一样惊得目瞪口呆。

人生无常。

“7月1号,”爸爸说,“到那天我们就搬家。”

我必须把怀孕的事告诉雷夫。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担心和计划。我的未来——除非雷夫能够改变它——将被安置在西雅图一个名叫安妮女王山的地方。

然而我害怕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同时,又莫名其妙地激动,或许还有一点点骄傲。这是我们爱的结晶,不也正是我人生的意义所在吗?

我最终告诉他的那天夜里,他一直紧紧搂着我。我们两个一个17,一个18,还都是孩子。他还有不到一个月就中学毕业,而我还有一年多。我们躺在我们自己的“窝”里——克里斯基老头儿的柑橘林里的一片树荫下。我们在那儿留了一个旧睡袋和一个枕头,平时不来的时候就把它们装进一个垃圾袋,塞在树篱间。放学后,我们铺好睡袋就钻了进去。我们仰躺在地上,不停地互相抚摸,望着无垠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成熟的橘子味儿、肥沃的泥土味儿和被太阳炙烤了一整天的干土的气息。

“孩子。"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突然间我就开始想象你的样子了:十个小手指,十个小脚趾,一头浓密的黑头发。我情不自禁地做起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生活的美梦。可他继之而来的沉默让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团疑窦。他怎么会要我呢,一个被玷污过的女孩子?

“我可以去。”我对着天空茫然说道,“去……那些女生去的地方。等我回来时……”

“不。这是咱们的孩子。”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将是一家人。”

那一刻,我对他的爱简直胜过这世上的一切。

在那个橘香四溢的下午,我们开始计划起我们的将来。我知道这件事不能告诉我的父母。他们会把我锁起来,逼我放弃这个孩子。我决定退学,毫不犹豫。我不是上学的材料,而且那时我也没有意识到世界有多大,人的一生有多长。我只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孩子。我想做一个妻子、一个妈妈。

雷夫毕业之后我们就远走高飞。他本来也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他的妈妈在生下他时就去世了,后来他的爸爸又丢下他走了,他跟着一个叔叔来到了加州南部。他们都是外来工人,雷夫渴望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蓝天,而我们都天真地以为,这个目标我们一定能共同实现。

在我们计划逃走的那一天,我紧张极了。晚饭时我连话都说不出来。面对甜点更是无动于衷,妈妈做的乐之饼干派我一口都吃不下。

“她这是怎么了?”爸爸皱着眉头,隔着一团蓝色的烟雾问妈妈。

“我得做作业。”我含糊地说了一句,便起身离开餐桌。我洗碗碟的时候,爸爸边吃饼干派边抽烟,妈妈一边研究刺绣的图案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话。他们聊了什么我一概不知,也从不关心。况且我的心跳声那么大,我想应该也听不到他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