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12页)

后来我们就到了家。

院子里杂草丛生,毫无规矩。凯蒂早就说要学习园艺,可到头来也没有成行。

车刚一停稳我就钻了出来。凯蒂的弟弟肖恩走到我跟前站住。他比我和凯蒂小5岁,可他身体瘦长,一脸书呆子气,又有点弯腰驼背,因此看上去倒更老些。他的头发正日渐稀疏,眼镜也早已过时,可是镜片后面那双绿色的眼睛却像极了凯蒂,我禁不住抱了抱他。

紧接着我后退了一步,等着他开口说话。可他不言不语,我也一直保持沉默。我们平时就没有太多话说,显然谁也没打算把今天作为对话的开始。明天他就要回硅谷去,继续干他的高科技工作。我想他大概独身一人,夜里喜欢玩电脑游戏,每顿饭就只吃三明治应付了事。我不知道这与他真实的生活是否接近,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转身走开了,剩下我一个人站在车旁,凝视着这栋我一向将其视为自己家的房子。

我不能进去。

我做不到。

但我必须进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件事是我知道该怎么做的,那就是咬紧牙关继续向前。我已经升华了克制的艺术,不是吗?我总有办法忽视自己的痛苦,微笑着继续向前。这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

为了凯蒂。

我走进屋子,并到厨房给玛吉帮忙。我们一起着手聚会的准备工作。我手脚不停,像勤快的蜂鸟一样飞来飞去。这是我忘掉痛苦的唯一方法。不要想她,不要回忆。我和玛吉成了配合默契的搭档,一言不发地准备着这场我们谁都不愿意参加的聚会。我在屋里支起一个个画架,摆上凯蒂精心挑选的能够反映她一生的照片。可我一张都不敢直视。

我不停地深呼吸好让自己保持镇定,这时门铃响了。身后很快就传来鞋踩在硬木地板上的声音。是时候了。

我转过身,努力微笑,但我的笑容极其勉强,而且很难保持。我小心穿过人群,给客人倒酒,收走用过的碟子。每一分钟都像是意志的胜利。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我无意中也能听到人们聊天的只言片语。他们在谈论凯蒂,在分享回忆。我不想听——任何关于凯蒂的片段都能深深刺痛我,我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但这样的故事无处不在。我听到人们说起她在扶轮社[4]拍卖会上的事,忽然发觉这个屋子里的人们所谈论的是另一个凯蒂,一个我不熟悉的凯蒂;我的心一下子更疼了,而且我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一个穿着落伍且极不合身的黑裙子的女人走过来对我说:“她经常把你挂在嘴边。”

我感激地报以微笑,说:“我们是三十多年的好朋友。”

“化疗期间她真的好勇敢,你说呢?”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当时我并不在她身边。在我们三十多年的友谊中,曾有过一段为期两年的裂痕,那是我们争执最激烈的时候,严重到互不往来的地步。我知道凯蒂消沉了很久,我也曾试着帮助她,可一如既往,我在方法上出现了错误。最终,凯蒂被我伤透了心,而我也始终没有道歉。

我不在的那段时间,我的好朋友和癌症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并切除了两个乳房。当她的头发严重脱落时,我不在她身边;当她的病情出现恶化时,我不在她身边;当她决定终止治疗时,我仍然不在她身边。我注定要为此内疚一辈子。

“第二轮化疗实在太残酷了。”另外一个女人说。她下身穿了一条黑色紧身裤,脚上穿着芭蕾平底鞋,上身是一件大号的羊毛衫,看上去就像刚刚练完瑜伽过来。

“她剃头的时候我正好在场。”又一个女人说道,“当时她还笑呢,说自己成了女大兵。我从来没见她哭过。”

我的喉头一阵哽咽。

“还记得吗,玛拉参加比赛时她还带去了柠檬条小吃,”另一人说,“自己都没几天好活了,却还记得带小吃,这种事也只有凯蒂才做得出来。”说到这里,女人们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