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12页)

我转向凯蒂,贪婪地望着她。她的身体几乎透明,且微微发光。当她移动时,哪怕是无比轻微的一个举动,我也能看到她身下的小草的影子。当她看着我时,我能从她眼中同时看到忧伤与快乐。我很奇怪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怎么能在她身上实现如此完美的平衡与共存。她叹了口气,我闻到一股薰衣草的芳香。

河水冒着泡泡,轻轻拍打着河岸,送来阵阵浓郁丰饶的同时包含着新生与腐朽的气息。这气息继而又变成了音乐,我们的音乐;水波形成音符,不断升高;我仿佛听到特里·杰克斯唱起了《阳光季节》:我们拥有幸福快乐,也曾拥有阳光季节。多少个夜晚,我们带着收音机来到这里席地而坐,一边谈天说地,一边聆听一首首老歌:《舞后》《你使我感觉像在跳舞》《加州旅馆》《心跳节拍》等。

出什么事了?凯蒂悄悄问道。

我知道她在问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儿”——还有“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跟我说说吧,塔莉。

上帝呀,我多么怀念她这句话。我想跟我的好朋友说说话,告诉她我有多么失败。她总能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做得妥妥当当。可是想说的话全都离我而去。我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字眼,每当我刚一靠近,它们就像精灵一样全都溜走了。

你不必说话。只需闭上眼睛回忆。

我还记得开始出问题的时间。那一天,比任何一天都阴暗;那一天,改变了一切。

2006年10月。葬礼。我闭上眼睛开始回想,我又站在了圣塞西莉亚教堂的停车场上……

我孤身一人,周围规规矩矩地停满了车子。我注意到,有好多越野车。

凯蒂临终前曾送给我一封信和一个iPod作为告别礼物。按照她的要求,我应该听着《舞后》,独自跳上一曲。我不想这么做,但我没有别的选择。而实际上,我听到第一句歌词:你可以尽情舞动。在那短暂而奇妙的一瞬间,音乐把我的灵魂带走了。

也就在这时,尴尬的一幕出现了。

我看到她的家人向我走来。强尼、凯蒂的父母巴德和玛吉、她的孩子们、她的弟弟肖恩。他们像一群刚刚经历过死亡行军的战俘——筋疲力尽、意志消沉,却又因为自己还活着而惊讶不已。我们碰了面,有人说了些话,谁说的,说了什么,我全不知道,反正我只管回答。我们都假装没事一般。但强尼一脸不悦——除了愤怒,他还能怎样呢?

“客人们都要到家里去。”他说。

“这是她的意思。”玛吉说。(她怎么还站得住?她那瘦小的身躯怎么可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悲痛?)

对凯蒂生命的庆祝?这想法让我觉得恶心。

我没有化悲痛为力量甚至化悲痛为欢乐的本事。我做不到。我一直要求她战斗到最后一口气。这是个错误。我应该多听一听她的恐惧,安慰她。可是相反,我向她保证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会痊愈的。

但我又向她做了另外一个保证。那是在她弥留之际。我答应她好好照顾她的家人,保护她的孩子,再也不让她失望。

我跟着玛吉和巴德上了他们的沃尔沃轿车。车里的味道使我不由想起了我在他们家——穆勒齐家度过的童年时光:薄荷香烟、露华浓香水,还有发胶。

我又开始想象凯蒂就坐在我的旁边;我们在后排,她的爸爸开着车,妈妈朝开着的车窗外吐着烟。我甚至听到约翰·丹佛[3]又唱起了他那首经典的《高高的落基山》。

从教堂到雷恩的家虽然只有短短的四英里,可走起来却仿佛没完没了。不管我朝哪个方向看,眼睛里都是凯蒂的生活。她经常光顾的汽车咖啡店,有她最喜欢吃的牛奶焦糖冰淇淋的冰淇淋店;圣诞节期间,她最先光顾的总会是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