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德 29(第3/4页)

然而,她也有一段德国式的田园牧歌。有一年的九月份,她跟弗罗兰一起在黑森林边沿上的一家小旅店下榻。她独自一人出门去作个长途的散步。弗罗兰正患偏头痛,另外,她对日耳曼的道德威力很有信心,陪小姐出去散步的次数越来越少。这一天出来散步的人不多。通常有些大学生从树林里走过,有时唱着舒伯特的歌曲,有时高谈阔论,这时他们都回到学校去了。德·卡·德·马小姐沿着一条小路走去,在岔路口上都有蓝色或红色的标志,决不可能迷路。最后,她在一块林中草地的一条板凳上坐了下来。大概像平常一样,她身旁还有一本书。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短裤的年轻的森林管理员坐到了她的身旁。这人很漂亮,就像金发的希格弗里德那么美,他跟她搭讪起来。这人并不完全是个粗鲁的乡下佬。他们互相说了一些普通的客套话,她说了她从什么地方来,而且说明她非常喜欢德国。他们慢慢地接近了:这个朴实的漂亮小伙子迷住了她。

她接受了一个亲吻,又回报他一个,接着又答应接受他的爱抚。他们的胆量并没有越过雷池,但是至少费尔南德把头靠在这男人的肩膀上;她委身于这狂暴的温情,这力量撼动了她的全身。她这才知道,她的身体并不只是个睡觉、走路、吃饭的机器,并不只是个裹着衣服的人肉做的傀儡,而是另外一种东西。森林中这种野性的温柔把她摄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她吃饭睡觉的家里束缚着她手脚的假作娇羞再也行不通了。弗罗兰又一次发现,新鲜的空气对小姐大有好处。

这件事太让她放心不下,后来还是把这小小的奇遇告诉克先生。对于未婚女子享有自由的问题,米歇尔的看法极为宽容:这类事情不会引起他注意,除非这种艳遇搞出了个孩子要他养活,而且有朝一日还借机来敲诈他。他认为费尔南德对他承认这事简直愚不可及,而且让他恼火。米歇尔从来不管那些操皮肉生意和疯疯癫癫的女人,把这些人排除在外,我说过,他坚持认为女人都是对肉欲的冲动茫然无知的生灵,只是出于温存贤惠才向有本事勾引她们的男人让步,而在这个男人怀中也只能体会到崇高的爱情。虽然他自己的经历时常打破了他这种观念,但在他一生中,这种观念一直隐藏在他心灵的深处,通常,某些我们自己珍重不肯割舍然而又被事实证明其谬误的看法总是留在那里的,这些想法时时刻刻地冒出来,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除非有时候他跳到另一个极端,认为所有的女人都是梅萨利纳,这也意味着刁钻刻薄。那时,他觉得费尔南德就是个小傻瓜,从那德国大老粗的眼睛中没有看出他称之为粗俗的欲望,反倒看到了爱情的光辉,而他本人感受到的欲望则不粗俗。尽管她得到了一种纯粹的快感,这种感觉不仅丢了她自己的脸,还让他觉得难以解释。不过克先生心里想,所有的女人都让人捉摸不透。

接下来的几天下了雨,费尔南德再也没有看到她的那位希格弗里德。冬天到了,她并不太愉快地回到上流社会的轨道。赫男爵在晚会上又见过几次,已只不过是昔日里的一场好梦。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将这一切都涂上了一层灰色。她的某几个舞伴身上那些实实在在的粗俗令她厌恶:他们纵情大笑,声音很吵,何况要用许多时间才能明白他们说的笑话,两位先生在冷餐桌前不期而遇,谈起话来,说的无非是交易所里的内幕新闻,打猎的排场或是女人。我从费尔南德这个冬天的笔记中得知,那时至少有两个年轻人跟她一起跳华尔兹,后来他们都在政界和文学圈子有了体面的职业。但在这两个舞伴之间大概不会谈到文学,即使他们谈起过某个部长下台,费尔南德也充耳不闻。也许就是在这个时期,她采用了不知在哪一本书上的一个想法来当她的座右铭:“深刻地认识事物,就是要超越这些事物。”后来她让克先生很欣赏这话,他对此坚信不疑。我却时常要声明这想法不对。正相反,几乎总能在要认识的事物中发现出人意料的起伏和丰富内涵。于是,认识事物就是发现其新的相互联系和尺度,就是要修正我们由于没有仔细查考而得出的那种约定俗成的、笼而统之的平板形象。然而,从最深一层的意思来说,这句话倒是触及了某些最核心的真理。不过,为了把这些真理真正变成自己的,必须首先让肉体和灵魂得到满足。费尔南德并没有得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