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德 30

差不多就在同一个星期,她接到世交的沃男爵夫人的一封信,要求立刻回信(沃夫人这个姓又是虚拟的,我应当把她叫做我的恩人,但她的名字我却记不起来了)。这位居孀的老太太十分疼爱费尔南德,邀请她到别墅去过复活节的假期。她在奥斯坦德的那所舒适的别墅位于一个僻静的地方,就在海边的沙丘上。这位沃男爵夫人完全不管四季的循环代序,只在春秋两季到那个别墅去,并在那里接待客人。她通知费尔南德说,这一次,会有德·卡·德·马小姐已经认识的另外几个熟人,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法国人,一表人才,很有教养。跟这个人在一起她年轻的朋友一定会开心。克先生去年秋天刚丧偶;有一个儿子,十五岁了,大多时间由他的外祖父母看管着。克先生习惯旅行,但这次例外,他没有旅行,而到里尔的一所住宅来过冬。他在离比利时边境不远的佛兰德丘陵地带有一处房产,男爵夫人曾去欣赏过,从那里放眼望去,一直到北海的美景一览无余。她希望这几个亲切和蔼的人,一起在相识的老妇家里过几个星期,能让这个服丧的男人恢复愉快的心情和对生活的信心。费尔南德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接受了这个居孀老妇的好意邀请。她也像一切女子在这种情况下所做的那样,给自己又买了一两件衣裙,并把另外的几件衣服让人修改一下。

晚上,当她来到男爵夫人的客厅时,看到人群中间有一个高个子男人,身板笔直,头扬得高高的,正在兴高采烈地讲话,一点悲哀的神色都没有。他是个大话匣子,那个时代像他这样的人相当多,而我们这个时代这样的人却很少,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仿佛尽量不互相交往似的。他不是个自言自语的人,正相反,他要把比他所具有的更多的热情、智慧和愉快传达给谈话的对方。他脑袋顶上的头发剪得很短,长长的胡须却耷拉下来,使这法国的北方人模样像个冒充的匈牙利贵族。眼睛是浅蓝的,露出些许精明干练的样子,深陷在浓密蓬乱的眉毛底下,炯炯有神。费尔南德并不善于观察,也许这天晚上没有注意到克先生吹嘘的细长耳朵可以随心所欲转动一事。饭桌上,克先生坐在她的旁边,她大概很欣赏那一双骑士和锻工的大手,却没有发现左手的中指在第一个指节那儿被切断了。沃男爵夫人请来的客人身上若不是骑士和上流人士的做派显然占着上风,我顺便描绘的这些细节就很容易让人觉得他面貌诡异,使人起疑。他对卡小姐显出合情合理的关怀照顾(他曾收到了一封信,说到了这位小姐,就像费尔南德也收到了信,提到了他一样)。用罢晚餐,就该来点儿音乐了。费尔南德规避开来,对女主人说她既不会唱歌对钢琴也不太内行。克先生并不喜欢这类社交才能,对这个倒很庆幸。

男爵夫人出于她那个阶层和她那个年岁老妇的天性,自愿来说媒拉纤,尽量让他们独处。别的客人绝大多数都走了。大清早,费尔南德和米歇尔在海滩上散步。春寒料峭的四月,这里还杳无一人。费尔南德穿着长裙又戴着防备沙土的面纱,很不灵便,被风吹得迈不开步。米歇尔不得不放慢了步伐,象征着他将来也要作让步。他租了一匹马。费尔南德穿的不是骑马长裙,再说也只会勉强上马。他心里想一定得教会她。她在游廊上看着他在沙丘上骑马盘旋。这片海岸美就美在,即便是那个时候美丽已受到了损害,但只要转过身,背过那一排丑陋的别墅,眼前就是广大无垠、不可名状也无法计年的流动物体,灰色的沙和不断被风吹动的白茫茫的水。费尔南德在一段距离之外,已分辨不清那男人的衣服和他坐骑身上的鞍辔。在时光起始的清晨当中,仿佛只有一个骑手和他的那匹马。海潮落了,米歇尔掉转马头向大海驰去,那牲口让海水直浸到膝弯,为了凉快凉快。这时,眺望着大海的骑手简直已在费尔南德的千里之外了。下雨的日子,在火炉旁边谈话是最好的办法。他发现,她有值得赞赏的叙述能力,像个诗人一样。感谢上帝,她一点外地的口音都没有。这个法国人就是受不了外省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