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德 29

剩下来的就是只要她爱上一个既没有想到她也暂且没有想到结婚的男人就行了。赫男爵(这个姓是虚构的)出身于一个新近用钱买来贵族称号的家庭,他的父亲和他的祖父为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合伙人巧妙地经营了几笔相当数量的金融交易,因而得到了一个贵族称号作为报偿。年轻的男爵(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善于守成,人们说他异乎寻常地灵敏机巧。同时他也热爱文学,是个收藏家,也是个音乐狂。管风琴弹得很好,为自己是维多尔的高才生而洋洋自得。他的财力使他购得一架专业的乐器,并且在他家宅邸的厢房里建造了一个音乐厅来安置这架管风琴。在我想象中,这个房间一半像小教堂,一半像风流幽会的香巢,那个时期的音乐厅往往如此,有彩色的玻璃窗和几张蒙着土耳其毛毯的大沙发。也许人们在里面还焚香哩。

费尔南德很喜爱音乐,虽然她除了弹钢琴之外不涉猎别的,却高高兴兴地投身到这热烘烘的密室气氛中去。“和声,和声,是才华为了爱情而发明出的语言……”正是这个定义,对于某些浪漫的感情来说,一丝不差地与费尔南德的激情契合,至少在这个季节。在她听来,巴赫和塞扎尔·弗朗克的乐曲变成了波光潋滟的潺潺溪流。赫男爵毕恭毕敬地把他美丽的精装书籍和带有插图的手稿拿给她看,她对这些一窍不通。但说到底,她的谈吐还不像他听到的别的年轻女人那么愚蠢。在儿时的“奥克塔夫舅舅”之后,她第一次遇到这么精致、高雅的男人,人们已经开始把他叫做审美家了,而费尔南德本人把他描绘成了个天生的艺术家。实际上,这人并没有天使般的舅舅那英俊的面貌,谈到赫男爵的外表,人们说什么话的都有,但异口同声地说,他的脸相毫无特色。我倒宁愿作个估计:费尔南德不顾家里人的一切偏见,不自知地钟情于这个非贵族的资产者种族的成员,这个种族给世界提供了最多的银行家、预言家、音乐狂和收藏家。然而有关这位赫男爵的祖辈先人,我却一无所知。

按世俗的规矩看,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超过一起跳几圈华尔兹(男爵舞跳得很好,只是不喜欢跳),有一两次,他们面对面地坐在小桌子旁吃顿饭。费尔南德宁死也不肯承认爱上了他,在那个时代,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她的默默无言和含情脉脉的美丽眼波替她说明了一切。年轻的男爵一门心思做生意,又沉溺于艺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或者是装做一无所知。他心不在焉或者是特别慎重。许多年之后,他娶了一个很丑陋的女人,毫无才气。据说,这女人几次怀孕的时候,他整整齐齐地把一些古代雕塑的复制品和多那太罗的浅浮雕围在她的身旁,居然给他生了几个漂亮的孩子。不过,有两个冬天,费尔南德曾经历了这一段爱情,或者像弗罗兰所说的,这段单相思。晚上,她把她的羽毛饰品和毛皮衣服放回五斗橱的抽屉或衣柜里,她也像那个时代的许多女人一样,不好意思再穿戴这些东西,她明知道她只不过是要在原地踏踏脚,跳几下。算起来她的生活是一场空。同时,在她自己看来,充塞在她心中的无边的惆怅也改变了她的面貌,使她变成了小说中的女主角,她就在自己的穿衣镜前,欣赏她那苍白的双颊和忧郁的眼睛。

这次失败或许也增加了费尔南德出门游逛的兴趣。其实,这种旅行的兴趣在她的亲戚中倒很常见。对于一个自尊自爱的女性来说,独自出门是不可思议的。由一个女仆或陪侍小姐相伴旅行已经是大胆的行动了。但是费尔南德已经长大成人,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泰奥巴尔德出于漠不关心;让娜出于聪明乖巧都没有提出反对。这一家子也有它好的方面。已结婚的姐姐和哥哥都不答应她到巴黎去小住,在那里只有结了婚的女人还要由丈夫陪同才合适。意大利对于这些北方人来说总能引起一种说不清的肉欲的困惑,他们也不同意到那里去。而德国完全让人放心,何况弗罗兰盼望回去看看故乡,诚心诚意地吹嘘那里民心向善,风俗淳厚。有许多次,让娜把她片刻不离的女管家借给她的妹妹,空出来的位置暂时由修女们派来的一个人充任。这样,费尔南德就用了许多夏季和秋季,沿着莱茵河或内卡河游历,欣赏古老的城镇,详细参观了德累斯顿的西斯廷圣母,或者到慕尼黑的古代雕塑展览馆去看古董。从前弗罗兰曾经认为那些东西是淫秽下流的。尤其是在德国,歌剧演出的季节,音乐会上、音乐亭里和由饭店的乐队演奏的如涓涓不断的溪流似的乐曲,有的让她们昏昏欲睡,有的让她们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