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走向永恒之邦的过客 18(第3/9页)

我在那里曾待了四十年。其实,一九五六年我到阿克兹去探亲并不是要研究奥克塔夫。那次去与诗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的侄孙女埃米丽带着她的两个孩子接待了我。她的丈夫和长子在达豪集中营被枪毙了。这件旧事我到很晚的时候才知道,对于我来说是个新闻。一个居孀的妇人由一个儿子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儿陪伴着,在一座弥漫着十一月的暮色的老宅里,直接就进入了诗的境界。奥克塔夫和雷莫曾时常在一起读欧里庇得斯的《请愿的妇女》,也许在当时就会想到安德洛玛刻追忆她死去的亲人。尤其是雷莫,那些特洛伊妇女们的哀怨之声更加强了他自己对和平主义的信念。我也想起在天空飞翔的鸽子突然被打死。

直到去年,着手撰写这部作品的几个月之后,我才又认真地去追寻那已变得苍白的幽魂。那时我得到了奥克塔夫的两部作品,然而对于我的计划来说,那两部是最不重要的。我必须感谢一位比利时朋友的豪爽大度,他给了我好几本一九〇〇年作者死后“根据作者的遗愿,在巴黎由佩兰学院书局及那慕尔的出版商雅克·戈代纳”出版的毛边本。原来这些书是阿克兹城堡的主人馈赠给那人的父亲,那人又把书给了我。那时他父亲还是鲁汶大学的一个大学生,城堡主人感谢他帮助了皮尔麦茨家的一个年轻人准备考试,这孩子并不像奥克塔夫那样,也喜爱文学。(从日期上考校,这人不是后来给德国子弹打死的那个埃尔曼。)不管我能不能用咒语让“奥克塔夫舅舅”从这几部书页已微微发黄的书籍里走出来,我希望至少在若干时日之内,使他脱离周围人对他礼貌的冷漠态度,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样的态度在公墓一般的图书馆里过度保护了许多出色的作家,而他们的作品从来没有被人好好读过。

奥克塔夫·皮尔麦茨的风格可以作为一个例证,说明一个人的教养与他的文风之间时常有很大的距离。奥克塔夫是如今已不复存在的那种文人,在他那个时代这种人也很少,即使说他并非出身于一个文学的环境(在这一点上,伊雷内夫人是个例外),至少他周围的人都热爱音乐,并且具有十八世纪的世家早一辈人中常见的科学观点。邦雅曼·皮尔麦茨跟他的兄弟亨利和维克多以及妹妹亚森特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室内音乐会,从吠叫的狗群中偷得片刻休憩。莱奥纳昂叔叔曾写过一本天文学概论,大概把他的望远镜和对天文学的兴趣都一并留给了雷莫;亚森特姑姑让奥克塔夫读《摩诃婆罗多》。乍一看,那个时代两兄弟关于希腊拉丁文化的广博知识是一种很平常的现象,其实特别是在法语国家里,除了科学家和教授的圈子之外,这种现象始终并不常见。即使在专家的圈子里,希腊拉丁文化方面的知识一般也表现在更为狭窄的语文学和学术的范畴。只在德国或特别是在英国,人们才能看到年轻人利用他们的闲暇时间在公园的大树底下阅读赫西奥德以及忒奥克里托斯的作品。奥克塔夫的第一部作品上,有一段马克·奥勒留的希腊文语录作为题铭,他的《思想集》与圣奥古斯丁的《忏悔录》还有《楷模集》始终充实着他的精神生活。在意大利文方面,他还是属于学习并欣赏彼得拉克的那一代人,同时他们这一代也了解并赞赏雅克波纳·达·托迪了。在那些法国的大师们中间,他不断地恢复蒙田的风格,而且实践圣西门的原则。要向一个作家讲授写作技巧,再也没有比他们更雄健更现成的向导了。但这些伟大的古典派人物,仿佛是某些特别富于营养的食物,必须加上其他的一些更容易分解的食品使之稀释,多加一些甜味才能被人消化。奥克塔夫的作品中有《忒勒玛科斯历险记》中的细腻和夸张,又有夏多布里昂的梦幻。还很年轻时,他就觉得雷莫是他的上帝和第二个化身。这些厚重的帷幕一直到最后都束缚着他真正的个性。同样,到了二十世纪,我们发现,模仿兰波的结果就是阿尔蒂尔一整套的放荡不羁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