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走向永恒之邦的过客 19

我们可以指望他与约瑟的通信能够让我们稍许深入到诗人的内心世界,但这些信件在奥克塔夫弃世前不久都经他亲自重阅和分检过,为的是在他过世以后出版,他希望这就像留给他的朋友一束勿忘我花似的。于是,我们所见到的这些通信是由多多少少已成功的文学篇章组成,关于日常生活的文字被删减到了必不可少的最低程度。在那么多时常显得有些书呆子气的梦幻和沉思中,我们终于惊喜地发现,奥克塔夫独自一人在德国旅行时,曾经为了约瑟的健康喝了一瓶子莱茵白葡萄酒,还有,这位四十来岁的先生曾梦想着跟他的同伴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有时候,一个有些过分的真实细节让我们掩卷叹息:追忆他跟约瑟一起在阿克兹的树林深处度过美好的一天,奥克塔夫记录下猎狗群丢弃了猎获的一只野兔,猎场看守人家的几个男孩子特别高兴,巴望着来一次临时的野餐,就把啃剩下的那兔子用篝火炖熟了。这一天,他祖传的兴趣爱好在与“天使般的生活”较量时占了上风。

关于打猎这个题目,奥克塔夫一生中有许多变化。他二十岁时,家里邀请了许多先生来屠杀野物,这让他很气恼,特别是阿尔蒂尔·德·卡·德·马,他在行猎前的一星期就带着仆役马匹和车辆来到了。年轻人宣布他可以像“出官差”一样参加活动,但是他不带枪。到老来,他建议约瑟到树林里去散步,反而说到要带上他的卡宾枪,他总是枪不离手。但说定了决不触动那些野兽,只不过采几朵花儿,虽然这“对于印度智者来说,也似乎算个罪过”。他甚至为“脚底下踩折了一根草茎”而感到后悔。在别的时候,他又变成了那位邦雅曼·皮尔麦茨的子孙,这位老爷不太明白该怎么给他上中学的几个儿子写信,只豪气十足地对他们说,他在这个猎季已打死了第五十七只兔子。奥克塔夫陪伴着专门杀毒蛇的屠夫,身旁簇拥着他的野猪,六只仍有野性的狗,专门嗅猎物方向的狗和猎鹰,还有牧羊犬,瑞士产的像一团白雪似的圣伯尔纳猎犬以及一只名叫石奈尔的猎兔犬。大家都见过,他让这些狗追咬陌生人来取乐。他把捕获的猫头鹰和鸱枭的翅膀折断,防止它们飞走,这个人并不总是人们所传说的那个温情脉脉的梦想家。

他在中学的一个同学、一起收集版画的菲里西安·罗普斯曾在某个集子里写道:“这位对幽微玄妙问题的冥想者,归根到底是个快活的有血有肉的活人”,然而他还十分留意地为他的读者保留“一个面具式的理念空想”,说他在社交圈子里所表现的跟他在亲密朋友之间并不一样。他的这话意味着什么呢?莫非我们得想象奥克塔夫会是这样的形象:在老同学聚会的晚餐上抖落一些玩笑话,然后跟着他们去找女人,时而光顾大广场上的那些精致的小饭铺(“只有在饭桌上人们才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这人能够控制粗鲁的天性,还是只能受这天性的控制”),热衷于弗布拉斯式的荒诞故事,或者在罗普斯那烟雾腾腾闲人免进的画室里兴高采烈地评论那位雕刻家的性爱作品?罗普斯没有充分估计到窝囊怯懦和忧郁愁闷的人会追求刹那间的快乐,这也许是有意要违反自己的天性,也许就像我们经常看到的那样,他们故意这样表现来掩人耳目。还要估计到,一个从伊雷内夫人所维持的局促虚假环境中出来的人,也可能要发泄一下。他这个假面具的爱好者,也可能时而装出老风流的模样,去作轻松愉快的冶游,或者干脆像个比利时的好好先生,不仅戴上年轻的浪漫王子的面具,还要戴上一个更为矫揉造作的假鼻子。不论他装出什么外表,他真实的面貌是藏在这一切下面的。

然而,有一封一八七四年三月二十日奥克塔夫给菲里西安·罗普斯的信证实了这位自由思想的雕刻家某些有点尖刻的看法。菲里西安有意在巴黎的一张小报上登载他本人给奥克塔夫的几封信,还画上图画和小小的爱神丘比特作为装饰。如果是真的,这些信件的“口气是轻佻和荒诞的”,恐怕人们很有可能会估计收信人回信时也用了同样的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