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的卫星(第4/8页)

“尼古拉不想见我吗?”我问朱迪丝。

“她经常谁都不想见。”朱迪丝说。她走上前去,碰了碰唐的胳膊。我知道,那是在表示歉意和不安,是在给对方安慰。那样碰一个男人,是告诉他你很感激他,知道他在为你做自己不喜欢的或有点丢面子的事。看到女儿这样去碰一个男人——确切地说是男孩——比见到外孙都让我觉得自己老。看到朱迪丝紧张不安的样子,我能预知到她对唐的殷勤和顺从。我敦实的、金发碧眼的、坦诚率直的孩子,我凭什么认为她感情不丰富,说话永远直来直去,不太考虑别人的反应,不依赖别人?

就像我到处说尼古拉狡猾、孤僻、冷漠、迷人一样,肯定有人知道她另外的一面。

第二天早上,唐和朱迪丝出发去墨西哥了。我决定见一个不相干的、不指望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的人,于是打电话给一个旧情人,听到的却是答录机留言:“我是汤姆·谢泼德。九月份我不在城里,有事请留言,并留下您的姓名和电话号码。”

汤姆的声音听起来如此亲切、愉快,以至于我竟然在电话这头问他:我怎么这么愚蠢。我挂掉电话,感觉汤姆好像故意让我失望似的,就像我们约好了在某个公共场所见面,他却没有出现。我记得他这么干过。

还不到中午,我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苦艾酒,然后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哦,真巧,”他说,“再过一刻钟你就找不到我了。”

“你要去市中心吗?”

“去多伦多市中心。”

他说要去医院。达格利什的医生想让多伦多的医生给他看看,让他带了一封信,说到时候给急诊室的人看。

“急诊室?”

“不是急症,他只是觉得这样处理比较好吧。他认识那里的一个医生,要是预约,可能要等好几周呢。”

“他知道你要开车去多伦多吗?”

“哦,反正他没说我不能开车去。”

结果就是我租了一辆车,开到达格利什,把父亲接到多伦多,当晚七点前送进了急诊室。

朱迪丝临走前,我问她:“你确定尼古拉知道我在这儿吗?”

“我告诉她了。”

有时候电话铃会响,但都是朱迪丝的朋友。

“哦,看来这个手术得做。”父亲说。那是他住院的第四天,他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看来还是做比较好。”

我不知道他希望我说什么,也许希望我提出反对意见,劝他不要做。

“手术安排在哪一天?”我问。

“后天。”

我说我去一下洗手间。我去了护士站,看到有个女人在那儿,好像是护士长,反正这个人头发灰白,面容和善,神情严肃。

“我父亲是后天做手术吗?”我问她。

“对,是的。”

“我只是想跟人说一说这件事。我记得之前的意见好像是最好不要做手术,可能因为病人的年纪大了。”

“哦,这是病人的决定,也是医生的决定,”她面带微笑,和蔼地对我说,“做这样的决定并不容易。”

“他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我还没看到全部结果。”

我敢肯定她看到了。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得面对现实,不过这里的医生都很不错。”

我回到病房时,父亲用惊奇的语调说:“无垠的大海。”

“你说什么?”我问他。我不知道父亲是否已经知道自己的时间还有多长——或者说多短;不知道那些药丸是否让他产生了不可靠的愉悦感;或者他是不是就想赌一把。有一次,他跟我谈起自己的一生,说道:“问题是我总害怕冒险。”

我曾经跟别人说,父亲从来没说过后悔的话。实际上不是这样,只是我没留意那些话罢了。他说本该入伍当个手艺人,那样生活会好很多;说战后自己本该干木匠;本该离开达格利什。有一次他说:“我的一生都荒废了,呃?”不过说得那么夸张,显然是在开自己的玩笑。他引用诗句的时候也总是带着嘲弄的语气,为自己的炫耀和自得其乐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