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状红皮藻(第5/12页)

劳伦斯说那些东西不全是真的——关于滨海诸省人们写的那些东西。他说在这里你只要不怕出力,就有足够多的工作机会,男人、女人都一样。他不反对妇女解放运动,但事实上是有些工作男人干得更好,有些工作女人干得更好,永远都是这样。如果都能静下心来,认清这一点,那么大家都能过得更好。

他说自己的孩子们很没有礼貌。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什么也不缺——现在就是这样,你能怎么办?别的孩子也一样:衣服、自行车、好的教育条件、唱片,应有尽有。他的父母什么都没给他,他出来工作,开卡车,到过安大略省,甚至萨斯喀彻温省都去过。他上学只读到十年级,但没让这一点阻碍自己的发展,尽管有时候也想,当年多上几年学该多好。

尤金和文森特是劳伦斯雇用的工人。他们说自己只读到八年级,更高的年级乡村的学校也没有了。尤金二十五岁,文森特五十二岁。尤金是法裔加拿大人,来自新不伦瑞克省北部。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脸色红润,脸上毛茸茸的,神情恍惚——透着一股阴柔的男性美,性情温和,有些腼腆。现在的男人或男孩脸上很少有这种表情了,有时在旧照片上还能见到:比如年轻的新郎或篮球运动员,有着浓密的、沾上水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青春的脸庞和刚刚长成的身体。尤金不太聪明,也可能不太好胜,他打牌输了钱。男人们管这种打法叫斯开特。莉迪娅记得自己小时候也玩过,那时候叫三十一点。今天晚上他们玩的是一局二十五分。

文森特和劳伦斯拿尤金开玩笑,笑他输牌,笑他在圣约翰迷路,还笑他喜欢的女人、他的法裔身份。尤金由着他们说,也不反驳。劳伦斯的玩笑简直就是欺负人,他表面上做出一副和善的样子,但内心深处却似乎有种坚硬、沉重的东西——强烈的自尊心带给他的不是鼓舞,而是负担。文森特则没有这份额外的负担,尽管他开起玩笑来也毫不留情(他既打趣劳伦斯,也不放过尤金),却没有残酷或危险的感觉在里边。看得出来,他说话本来就是轻松随意的,一直不停地开玩笑。文森特聪明、狡猾,但并不坚持什么;他总是能说出最悲观的事,听上去却没有什么不幸。

文森特在圣斯蒂芬附近有一个农场,是家里留给他的,他就是在那个农场长大的。他说现在只靠种地不够养家了,去年种了一茬土豆,结果六月下霜,九月下雪,生长期太短了。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碰上这种事,他说。而且市场也不自由,完全受控于那些大的竞争对手,大的利益集团。大家都自己想办法,没人指望农场的收入。他妻子现在也工作,之前报了个培训班,学习做头发。但他的儿子们却不像父母这样勤劳,只想飞快地开着车,到处兜风玩。儿子们结婚以后,媳妇们想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新炉子,几乎不用人动手就能把饭做好,并且把饭摆到餐桌上的炉子。

过去可不是这样。文森特平生第一次拥有自己的靴子——别人没穿过的新靴子——是参军的时候。他高兴极了,在泥地里倒着走,为的是看新靴子留下的脚印,新鲜、完整的脚印。战争结束后,他在自己家的农场工作了一段时间,把军服穿破了——这样就只剩下一条像样的裤子了。后来他去圣约翰找工作,在一家啤酒馆,一个人对他说:“想买条便宜的好裤子吗?”他说想,那人说:“跟我来。”文森特就跟着他去了。他们去哪儿了?去了殡葬承办人那里!事情是这样的:家属通常为死者准备一整套衣服,而死者躺在棺材里时只露出上半身,所以只要有上衣就够了,殡葬承办人就把死者的裤子给卖了。

就是这样,军队给了文斯[9] 第一双新靴子,一具尸体向他捐献了到那时为止他穿过的最好的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