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德列家族和弗莱明家族

一 亲戚

艾丽斯姨妈住在费城,是个护士。伊莎贝尔姨妈住在得梅因,开着一家花店。弗洛拉姨妈住在温尼伯,是个老师。威妮弗雷德姨妈住在埃德蒙顿,是个会计。她们被称为“未婚女士”。“老处女”这个词过于单薄,不足以形容她们。姨妈们有着咄咄逼人的胸脯——全副武装的一大堆,还有丰满的肚子和屁股,而且跟已婚妇女一样,都穿着紧身内衣。在那个年代,女人的身体似乎得长到能穿二十码的衣服,否则她们在生活中将一无所获。在这个前提下,她们再根据各自的阶层和抱负,要么放任自流,将蛋奶沙司一样松松垮垮的身体塞进浅色的印花裙和潮乎乎的围裙里,一步一晃,要么用束带塑形——那些勒出来的曲线和傲人的坡度与性无关,与权利和权力息息相关。

母亲和她的堂姐妹、表姐妹们属于后者:她们的紧身内衣侧面有几十个挂钩,长筒袜在跷腿时被撑得嘶嘶作响,下午要穿丝绸连衣裙(母亲的连衣裙是她的一个姐姐不穿了的),擦浅黄褐色的粉,涂干胭脂,喷古龙香水,头发上别玳瑁或仿玳瑁的梳子。对她们来说,如果没有这些行头,生活简直难以想象。如果真是那样,她们肯定会用缎面棉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脑袋来。对母亲来说,保持这样很不容易,不仅得聪明灵巧,还得费尽心力。而这番努力的结果有谁欣赏呢?她自己。

有一年夏天,母亲的堂姐妹、表姐妹们一起到我们家来做客。之所以来我们家,一是因为母亲是姐妹中唯一一个结了婚的,家里的房子住得下所有人;二是因为母亲太穷,没有钱去看她们。我们住在休伦县的达格利什镇,在安大略省的西部。镇子边界上有一块标牌,上面写着:“本镇人口:两千人。”“现在是两千四百人啦。”艾丽斯姨妈吃力地从驾驶座上挪出来,大声喊道。她开着一辆1939年的奥兹莫比尔,先去温尼伯接上了弗洛拉姨妈和威妮弗雷德姨妈(威妮弗雷德姨妈是提前坐火车从埃德蒙顿赶到温尼伯的),又去多伦多接上了伊莎贝尔姨妈。

“我们四个肯定比镇上的两千人加起来还要麻烦,”伊莎贝尔姨妈说,“那是在哪儿来着?对了,在奥兰治维尔,我们笑得前仰后合,艾丽斯只得把车停下来,她怕开到沟里去!”

楼梯在她们脚下嘎吱作响。

“闻一闻!嗬,没什么比得上乡下的空气。你们是用那个水泵抽水喝吗?现在就试试怎么样?我们也尝尝井水!”

母亲叫我去拿玻璃杯,姨妈们却非要用铁缸子喝水。

她们说艾丽斯姨妈有一次跑到田地里去解决内急,然后一抬头,发现周围站了一圈母牛,那些牛正盯着她看。

“什么母牛!”艾丽斯姨妈说,“是阉牛!”

“你怎么知道不是公牛?”威妮弗雷德姨妈一边说,一边在一把柳条椅上坐下来。她是姐妹们中最胖的一个。

“要是公牛,我当然会知道!”艾丽斯姨妈说,“你可别把人家的椅子坐坏了,威妮弗雷德。我跟你说,我那可怜的车后座真被你压得够呛。公牛!怎么可能?吓死我了。我能把裤子提上简直是个奇迹!”

她们说车开到安大略省北部那个荒凉的小镇上时,艾丽斯姨妈甚至不肯停下来让她们下去买杯可乐。艾丽斯姨妈看了一眼那些伐木工人,喊道:“我们会被强奸的!”

“强奸是什么意思?”我妹妹问。

“哦——哦,”艾丽斯姨妈说,“就是你的钱包[1] 被人偷了。”

“钱包”是个美国词,我和妹妹还是不知道什么意思。这一连两个生词可把我们搞蒙了。其实我知道,“强奸”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一定不是什么好词。

“就是钱包[2] ,钱包被人偷了的意思。”母亲用一种欢快但带警告意味的口气说。我们家人说话一般都很文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