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书里的女人与女人的书(第4/25页)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我觉得,就我的目的而言,我眼前的这一大堆书是毫无价值的。也就是说,这些书从人性的角度讲还不乏有趣或没趣的东西,还提供了诸如斐济群岛土著习俗之类非常新奇的事实,但在科学上却毫无价值可言。它们是借着情绪的红光、而非在真理的白光照耀下写出来的。因此,只能把它们送到还书柜上,让它们重新回到各自的巢穴里去。

书里的两种女人

也许,我们现在最好还是暂时放弃寻求真理,抛开头脑里那一大堆一大堆如熔岩般炽热、又像洗碗水一样肮脏的所谓见解。我们最好拉上窗帘,撇开胡思乱想,点上灯,缩小搜寻范围,去请教历史学家。因为历史学家记录的是事实,而非见解,所以他们会为我们描述女人过去的生活状况。当然不可能包括所有时代,只要谈谈英国历史上的某个时代就可以了。比如说,伊丽莎白时代。

因为那个时代留下了一个长期令人困惑的问题:当时几乎每两个男人中就有一个能写韵文或者十四行诗,可是就在这样一个不寻常的文学时代,为什么就是没有一个女人写过一句诗?对此,我不由得自问,当时女人的生活状况究竟如何?因为,虽说文学创作主要是表现想象,不像科学那样要让一块石头直接落到地上,但文学仍像一张悬在空中的蜘蛛网,它的四个角还是很微妙地挂在什么东西上的,或者说,它还是和生活有联系的。这种联系往往难以察觉;譬如,乍看之下,莎士比亚戏剧似乎是完全凭空悬在那里的。但是,只要扯动这张网,钩住它的边从中间用力拉,就不难发现,这张网其实并不是自然而然在空中织成的,而是由生活艰辛的人类所创造的——它和生活中的许多具体事物,如健康和金钱,乃至我们居住的房屋,都有着非常微妙的联系。

我于是走到放着历史书的书架前,取下一本最近出版的历史书,即特里维廉教授写的《英格兰史》。我同样在索引中查找「妇女」一词,找到「妇女地位」一栏后,便翻到相关页码。「打老婆,」我在那里读到,「在当时是男人的一种被公认的权利,不论地位�低,凡男人都打老婆,对此无人会觉得羞耻……同样,」这位历史学家接着写道,「女儿若拒绝嫁给父母为她选择的夫婿,就有可能被关在房间里挨打,对此也无人会感到震惊。总之,婚姻在当时和个人感情毫无关系,人们想到的只是通过婚姻为家庭聚财,尤其是在所谓『高雅的』上流社会,情形更是如此……往往是,一对男女还在摇篮里时就由父母做主订了婚,还未成年就成了夫妻。」那时,大致是1470年前后,即乔叟时代刚结束不久。

后面再一次提到妇女地位,大约是两百年后的斯图亚特王朝:「无论是贵族妇女,还是市民阶层的妇女,自己选择丈夫仍属少数例外。丈夫一旦被指定,他就是当然的一家之主,至少当时的法律和习俗是这么认定的。然而,」特里维廉教授接着评论说,「即便如此,在莎士比亚笔下,或者在更为纪实的17世纪的回忆录中,比如在弗尼夫妇和哈钦森夫妇的回忆录中,我们却发现当时的妇女似乎仍然很有个性。」

毫无疑问,我们可以设想,莎士比亚笔下的克莱奥佩特拉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也不难推测,麦克白夫人富有心计,还自有主张;

甚至可以断定,罗莎琳德是个会让男人们围着她头头转的姑娘。不过,特里维廉教授这么评论,只是就那个时代而言的,因为他是历史学家。我们不是历史学家,也就少一点顾忌,所以不妨说,实际上自古以来,所有诗人笔下的妇女形象一直像烈焰般耀眼夺目——在剧作家笔下,有克吕涅丝特拉、安提戈涅、克莱奥佩特拉、麦克白夫人、菲德拉、克瑞茜达、罗莎琳德、苔丝德蒙娜、马尔菲公爵夫人;而在小说家笔下,则有米勒芒特、克拉丽莎、蓓基·夏泼、安娜·卡列尼娜、爱玛·包法利、盖尔芒特夫人——她们的名字在我们脑海里闪闪发光,我们绝对不会认为她们是「缺乏个性」的。说实在的,既然女人历来就这样存在于男人所虚构的文学作品中,有人就会想当然地认为,女人历来备受重视——她们千姿百态:有崇高的,也有卑贱的;有光彩照人的,也有令人沮丧的;有美艳绝伦的,也有丑陋不堪的;她们像男人一样了不起——有人甚至认为,女人比男人还要了不起。然而,这只是虚构的女人而已。实际上,就如特里维廉教授所说,女人往往被关在房间里,甚至还要^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