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者(第5/6页)

房间里忽然一阵骚动。女佣端来一个白色奶油蛋糕,上面插着粉红色的蜡烛。孩子们穿着睡衣走进来。费里斯仍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生日快乐,约翰,”伊丽莎白说,“吹蜡烛。”

费里斯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吹了好几下才把蜡烛吹灭,空气中有股蜡烛燃烧的气味。费里斯三十八岁了。他太阳穴处的血管暗淡下来,脉动明显。

“你们该去剧场了。”

费里斯为生日晚餐感谢了伊丽莎白,用词恰当地向大家道别。全家人把他送到门口。

天空中高挂着一弯月牙,月光洒在参差不齐、黑乎乎的摩天大楼上。街上刮着风,冷飕飕的。费里斯匆匆赶到第三大道,叫了一辆计程车。他带着离别甚至是永别的专注,仔细审视着夜里的这座城市。他感到孤独,期待着即将到来的航行。

第二天,他从空中俯瞰这座城市,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玩具一样,很整齐。随后美国被抛在了身后,只剩下大西洋和远方的欧洲海岸。大海是乳白色的,在云层下方显得很温和。费里斯几乎一天都在打瞌睡,天快黑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伊丽莎白和前一晚的拜访。他怀着渴望、微微的嫉妒和无法解释的遗憾思念着置身于家人当中的伊丽莎白。他寻找着那个曾深深打动他的旋律,那首未完成的曲子。那个旋律在躲避他,他只记得曲子的韵律和几个不相干的音符。不过他倒是找到了伊丽莎白弹的那首赋格曲的第一声部,但它以嘲弄的方式颠倒了前后顺序,而且调性变成了小调。悬浮在大洋的上空,对世事无常和孤独的焦虑不再困扰他了,他平静地想到了父亲的死。晚餐时分飞机飞抵法国的海岸。

午夜时分,费里斯搭乘计程车穿过巴黎市。那是个多云的夜晚,薄雾把协和广场的灯光完全笼罩了。深夜小酒吧的灯光在潮湿的人行道上闪烁。和往常一样,经历了一次跨越大洋的飞行后,突然就从一块大陆来到另一块大陆上。早晨在纽约,此刻是午夜的巴黎。费里斯眼前闪过自己混乱无序的人生:一座座城市,短暂的爱情;还有时间,岁月险恶的滑奏,时间的流失总是这样。

“Vite!Vite!”他惊恐地大声叫喊,“Dépêchez-vous。”注16

瓦朗坦为他打开大门。小男孩穿着睡衣和一件已经小了的红睡袍,灰色的眼睛显得无精打采,费里斯从他身边走进公寓后,他立刻眨起了眼睛。

“J'attends Maman注17。”

让尼娜在一家夜总会唱歌。她还有一小时才能到家。瓦朗坦接着画他的画,蹲着用蜡笔在地上铺着的纸上画画。费里斯低头看他画的画——一个弹班卓琴的人,边上气球形状的对话框里有几个音符和几条波浪线。

“我们下次再去杜伊勒里宫。”

男孩抬起头来,费里斯把他拉到自己的膝前。那个旋律,伊丽莎白没有弹完的曲子突然涌入他的大脑,这次他并没有刻意寻找,记忆却自动把它抛了出来。而这次带给他的只有认可和欢乐。

“让先生注18,”男孩说,“你见到他了吗?”

费里斯糊涂了,他以为男孩说的是另一个孩子——那个长着雀斑,备受宠爱的男孩。“见到谁?瓦朗坦。”

“你佐治亚州死了的老爸。”男孩加了一句,“他还好吗?”

费里斯急切地说道:“我们要常去杜伊勒里宫。骑小马,我们要去布袋木偶剧院。我们要去看木偶剧,而且绝不再赶时间了。”

“让先生,”瓦朗坦说,“布袋木偶剧院关门了。”

对虚度年华和死亡的确认让他再次感到恐惧。瓦朗坦,敏感且自信,仍然依偎在他的臂弯里。费里斯的脸庞触碰到了男孩柔嫩的小脸,感受到男孩纤细眼睫毛的拂刷,内心的绝望让他把男孩搂得更紧了,仿佛那个像他的爱一样变化莫测的情绪能够主宰时间的脉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