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者(第3/6页)

小女孩端庄地坐在贝利的膝盖上。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绉纱连衣裙,抵肩那里装饰着玫瑰花,淡色的柔软卷发被一条颜色般配的丝带束成一束。她的皮肤是夏季太阳晒过的颜色,棕色的眼睛闪烁着金光和笑意。当她伸手触摸她父亲的角质框架眼镜时,他把眼镜取下来,让她透过眼镜片看了一会儿。“我的老糖果怎么样?”

伊丽莎白非常地美,可能比他意识到的还要美。她笔直洁净的头发在闪亮,面庞柔软,光亮清澈。那是一种由家庭氛围产生的圣洁之美。

“你几乎没什么变化,”伊丽莎白说,“不过已经有些日子了。”

“八年了。”两人进一步互致问候的过程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逐渐稀疏的头发。

费里斯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旁观者——贝利一家人中的一个闯入者。他为什么要来?他在经受煎熬。他自己的人生犹如一根脆弱的柱子,如此地孤单,几乎支撑不起岁月残骸中的任何东西。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在这间客厅里待下去了。

他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你们要去剧场了吧?”

“真遗憾,”伊丽莎白说,“我们一个多月前就订好了票。不过,约翰,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来定居了吧。你没打算移居国外吧?”

“移居,”费里斯重复道,“我不喜欢这个词。”

“有更好的吗?”她问道。

他想了一会儿:“也许可以用‘旅居’这个词。”

费里斯再次瞟了一眼手表,伊丽莎白再次道歉道:“要是我们早点知道——”

“我在这里只待一天。我也没料到我会回来。是这样的,老爸上个礼拜去世了。”

“费里斯老爸去世了?”

“是的,在约翰—霍普金斯医院。他病了快一年了。葬礼是在佐治亚州老家举行的。”

“哦,我真难过,约翰。我一直很喜欢费里斯老爸。”

小男孩从椅子后面绕出来,好看着母亲的脸。他问道:“谁死了?”

费里斯没有注意到孩子的不安,他在想他父亲的死亡。他眼前又出现了铺着丝绒的棺材里直挺挺的遗体。尸体的皮肤被诡异地抹上了胭脂,而他熟悉的那双手交叠着放在撒满玫瑰花的身体上,显得特别大。回忆的画面消失了,费里斯被伊丽莎白平静的声音唤了回来。

“费里斯先生的父亲,比利。一个好人。你不认识他。”

“但是你为什么叫他费里斯老爸?”

贝利和伊丽莎白交换了一个窘迫的眼神。结果贝利回答了提问的男孩:“很久以前,”他说,“你母亲和费里斯先生结过婚。在你出生之前,很久以前的事了。”

“费里斯先生?”

小男孩瞪着眼睛看着费里斯,一副惊讶和难以置信的样子,而费里斯回看小男孩的目光也是难以置信的。难道他真的直呼过眼前这个陌生女人“伊丽莎白”?与她共度良宵时亲昵地叫她“奶油小鸭子”?他们曾共同生活,分享了大约一千个日日夜夜,而最终,在爱巢被一片片地拆毁后(嫉妒、酒精和金钱方面的争吵),重新又陷入到突然而至的孤独之中?

贝利对孩子们说:“该谁吃晚饭啦。走吧。”

“等一下爹地!妈妈和费里斯先生——我——”

比利不依不饶的眼睛——困惑中带着少许的敌意——让费里斯想起了另一个孩子的目光。那是让尼娜的小儿子——一个七岁的男孩,阴沉的小脸,膝盖骨凸出,费里斯尽量回避他,时常忘记他的存在。

“快点走!”贝利轻轻地把比利推向房门,“和大家道晚安,儿子。”

“晚安,费里斯先生,”他愤愤不平地加了一句,“我以为我要留下来吃蛋糕呢。”

“你吃完饭可以再过来吃蛋糕,”伊丽莎白说,“快跟爹地走,去吃你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