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娃娃屋和自由

学五年级时,好学生可以直接进入初一,而其他学生要通过“初级学业认证”考试才能被录取。对于更差的学生,他们会被送进“学业末一年级”的班上。最后还有“学业末二年级”,这也是差生们在十四岁离开学校之前的最后出路。五年级毕业后,我没参加考试直升初一,算是最好的学生之一。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从成人世界中获得正面的讯息。在那个年纪,一个简单的认可足以让我忘记创伤。我于是心情轻松地回家,想迫不及待地向她展示这张成果证明。这一书面证据表明我并不是那么笨,在生活中我还是可以做成一些事情的。但她却并不了解我,认为我撒谎,是个骗子。“无论如何,”她对我说,“我再也不会为你花一分钱!”她断然拒绝我升入六年级,强迫我去“学业末一年级”。

开学后,我就不再学习数学、历史和自然科学了,而是学缝纫、编织、烹饪。国民教育的目的隐约可见:把这里的每个年轻女孩儿都变成模范家庭主妇。至于我呢,我当然也在这一领域有所进步,这倒也不让人讨厌。虽然规划被改变让我有些挫败,但我也开始在培养自己小主妇天赋的过程中找到了一些乐趣。

这年,学业末一年级的课程中还有制作娃娃屋。我会用到锤子、剪钳、螺丝刀和胶水。我又看到自己面前陈列着卢梭爸爸工作室里的那些工具。但这次我有权利独自使用它们了。我终于可以精确地再现小时候看爸爸做的事。我的老师纳瓦罗夫人同意我在没课或放假的时候也可以来学校。这就让我能从洗衣、刷碗、擦地、挨打的苦力中解放出个把小时。

还有一个小女孩跟我一起,她叫玛蒂娜·伏鲁斯。她的家庭状况也跟我一样?我从来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没课时,我们俩显然更喜欢待在教室里而不是家里。在其他人去海边或者乡下时,我们俩继续娃娃屋的宏伟工程。

纳瓦罗夫人很快明白了,给娃娃建房子可以让我逃离那个不幸的家。胳膊腿上的青紫,一点声响就心惊胆战,估计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我的境遇。很多次,老师都试图问我这些瘀血是怎么回事,而我则总是编故事:在楼梯上绊倒了,和我的小弟弟打架了,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了。于是,纳瓦罗夫人会经常去绘画用品店拿一些彩纸的订购目录给我们。和玛蒂娜一道,我们做出选择。之后,纳瓦罗夫人会回到店里买来我们需要的。她知道这会让我们开心,她也知道我们最好待在学校里,越久越好。

我们做的娃娃屋很大,全是用木头制成的。我们还在里面用泡沫板做了一个楼梯。“女孩们,小心点,”纳瓦罗夫人提醒道,“这个材料很贵呢!”我们用萨金特-马爵尔钢笔尖划出每个台阶,用火柴杆搭起阳台。我们给每个房间都贴上了挂毯、踢脚板上也涂了漆,甚至还通了电,我们的房子里有壁灯、吊灯。这里是玛蒂娜和我渴望居住的地方。

由于我们被视作是差生中的一员,就要被传授两三项技能,以至于不会在现代社会中一无是处。纳瓦罗夫人也会时不时地利用娃娃屋给我们上数学课。“既然盒子里有五十根火柴,你们建阳台需要多少盒火柴?”我们于是复习了乘法表。

我在学校遇到的最大难题是着装的问题,参加手工课时必须穿罩衫。一年级学生要穿蓝罩衫,而二年级学生则要穿橙色的。但她不想再为我上学花一分钱。于是在整个学业末一年级,我都没有穿罩衣,所以也总是引起老师的不满。第二难,我得想个办法。于是有一天,趁父亲睡觉之际,我从他的裤子口袋里偷了一张五十法郎的纸币。五十法郎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在她打发我去六路街的裁缝用品店给玛丽-弗朗丝买袜子时,我趁机给自己买了一件罩衣。罩衣不太漂亮,是橙色的,袖子上有绿色的花边。最糟糕的是纽扣在侧面。女孩穿的罩衣应该在背后扣扣子,而不是在侧面。但我不在乎穿一件男生的罩衣。重要的是我给自己弄到了一件罩衫,我成功了。回家的路上,为了不露馅,我把罩衫藏在了裙子里面。一想到终于可以穿着罩衣去学校了,我便欣喜异常,甚至都忘了把手里的零钱藏起来。走到了楼下,我发现她同往常一样,站在她卧室的窗口。那是她最喜欢的哨所,从那里可以观察到我的行踪。我感到一阵寒气沿着脊柱向上升。她有没有看到我把罩衫藏在了裙底?橙色的罩衫不会被忽略。她肯定看到我了……转瞬间,我的视线模糊了,耳朵也还是嗡嗡作响,手心出汗。我本能地松开了手指:把所有的零钱都丢在了路上。幸好,她什么都没发现。天知道如果发现我偷了爸爸的钱,她会怎么对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