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成为大人

一早晨,上班第一天,我穿上了格子衬衣和蓝色半裙。楼下的面包店还关着门,但热面包的香气已经蔓延到大楼的各个角落。早晨六点钟,我已经站在楼梯下面等候着了,双手乖巧地交叉在背后,就像看爸爸给我修凉鞋时一样。老板娘走进了店里,两胯轻巧地摇摆着,她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个装满了面包的篮子。老板娘总是笑容满面,开始跟我讲解怎么把面包放到收款台后面的筐篓里。我仔细地听着,也认识了不同的产品:长棍面包、乡村面包、短棍面包。短棍面包比巴黎面包要小,但比长棍面包更大。讲完了这些细节之后,老板娘告诉我一天剩下要完成的任务:把烤箱里的面包摆放好。一想到做不好事情,我就会惊慌失措。但很显然,我做得还不错,一早上都没有被斥责。中午时分,老板娘把窗帘拉起来:“好啦,到饭点了。”我发现自己跟大家一起:跟老板娘,她的丈夫,几分钟前刚把面包从烤箱中拿出来的年轻人。我竟然跟他们在一张桌子旁吃饭!我拘束极了,甚至不敢伸出盘子让别人帮我盛汤。

几周之后,老板娘在忙其他事时甚至会让我负责管钱。她只不过让我在她的位子上待个几分钟。但我讨厌这么做,生怕被人指控偷了钱。我一次、两次、三次地数钱。由于我会清点、核对很多遍,反而会搞错。几分钟内,顾客已经在店里排起了队。真煎熬。有时,傍晚清点时,收款箱里的钱会有所偏差,这在所难免。但老板娘把这叫作“收款误差”。算错账,无意间找错了钱,或者是其他原因。我又感到寒气顺着脊梁往上爬,视线模糊,手心出汗。我等待着吼叫、耳光。她还在那,她的拳头、她的辱骂全都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摆脱不掉。然而,这永远永远只会是个“收款误差”。我那粉色面颊的可爱老板娘从来不会批评我。

一天傍晚,她给了我一个白色小信封,上面用蓝色墨水写着我的姓名。“拿着,弗朗丝,祝晚上过得愉快。”回了房间,坐在床上,我有点兴奋。我打开了小信封,根本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打开信封,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我在信封里找到了二百五十法郎。这是我的第一份工资。我根本没预料到。我很难把这笔钱视作是自己应得的,不觉得这应该是我的工作所得。就算我可爱的面包店老板娘什么都不给我,我也绝不会想着去要。我在这里的工作可比在博比尼少多了,我还可以在柔软的床上舒服地入睡,吃得也好。我怎么敢想象除此之外还能收到钱?

对于这两百五十法郎——两张一百,一张五十的纸币,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它们藏到内裤里。几天之后,就像当时的年轻女孩一样,我开始想给自己买长筒袜了,脚上的短袜实在太让我难为情了。1969年,巴黎已经没有女人穿短袜了。所以,我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双长筒袜。可问题是我不知道怎么穿。回到小房间之后,我试着把袜子套上,拽到了大腿中间,我觉得自己蠢极了。怎么才能让袜子不滑下去?我还不知道有吊袜带这种东西,于是不知所措,就像是小弟弟罗伯特看到他散落的鞋带一样。几分钟之后,这双长筒袜就被我团成一团,扔进了柜子里,就在玛丽-弗朗丝的玩具小猫旁边。

我还买了个天竺葵装饰水槽。但这次买东西又让我感到恐惧了。一想到老板娘看到我花钱买盆栽,我就恐慌得要命。我没把这笔钱看成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我和这些钱的关系就像是一个小女孩和她的圣诞玩具。我小心翼翼,就像是老板娘有权把薪水收回,就像是她可以决定惩罚我一样,类似于“你如果不听话,我就把你的娃娃收走”。如果看到我怀里抱着买来的这么一个没用的植物,她会怎么想啊?我依旧陷在原生家庭的泥沼中。所以,为了不被发现,我把天竺葵放进了一个不透光的黑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