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13页)

莱娜塔在她现在的这些披露中,把她与亨利希伯爵在一起度过的那段生活描绘成全然是一片恐惧,现在,她声称,亨利希曾幻想成为其首领的那个秘密社团,是由一群最劣等的魔法师所组成的,这些魔法师只会做道场,只会熬妖汤。据莱娜塔所言,正是那些日子里,她得到了指点,知道了飞向狂欢夜会的途径,知道了探求魔法秘招的门径,这就是说,她后来那是假装天真,仿佛只是与我在一起攻读时方才认识到魔法奥秘。可是,在谈及我们俩共同生活的这一段经历时,莱娜塔同样以毫不逊色的激动,在这里也做了一番披露,她说的一些事情是我无论如何也难以置信的,另一些事情是我亲身经历的,但经她一说完全走了样,仿佛是哈哈镜上的映像。她就是这样专心于披露自己的经历。她要我相信,在与我相识之前,她心中没有别的意愿,除了把自己关进修道院。但是,后来有某种声音——那声音,自然,是属于人类的宿敌的——对着她的耳朵悄悄地说,恶魔们将把亨利希交还给她,如果她,作为一种交换,而去帮助它们把另一个灵魂捕进它们的网中的话。从这之后,我们的整个生活似乎仅仅可以归结为这一点:莱娜塔采用了连篇谎言与虚情假意交替使用的办法,努力把我诱入到那凡夫俗子常常在所难免的罪孽中去,为了达到这一目标,她不惜设计了一个又一个骗局。如果对莱娜塔在这番披露中所说的信以为真,那么,就不得不去做这样的设想:那些会敲击的精灵的角色正是由她本人扮演的,她想借此召唤我投身于魔道妖法;而我在狂欢夜会上所见到的幻景,正是由她向我暗示出来的;约翰·维耶尔曾要我相信,仿佛在我们那次魔法试验中,正是莱娜塔将灯盏击碎了,他诸如此类的见解看来真是言中了。

然而,莱娜塔坚决要求把那些依旧摆在她房间里的桌子上的那些魔法著作付之一炬,或者扔出门外。我竭力申辩:阿格里巴·涅捷斯海姆斯基,彼得·阿篷斯基,罗格尼·巴孔,安塞尔姆·帕勒梅赞斯基这样一些名人的著作是不该遭受酷刑的,但不论我怎样反对,她还是一意孤行,毫不犹豫。我只好在搬书时抢出一堆,把它们藏在我房间的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里;我认为,模仿那个焚烧蒂特·里维的著作的主教对作为人类最好的珍宝的书籍施暴,乃是一种亵渎神圣的行径。然而,取代那些消失了的书籍,在莱娜塔的桌子上很快出现了另一些书籍,这些书同样是很精心地装订在羊皮纸里,并且带有光彩一点也不逊色的金属锁扣,甚或内容也并无多大差别,犹如梨柑对于苹果那样,因为这些书也是连篇累牍地评述着那些与恶魔与精灵相关的事理。莱娜塔那如饥似渴的心灵如今对这些新书特别疯狂。可是,这些新书大多也是用拉丁文写成的,故而,我不得不再次充任翻译官,于是,先前我与莱娜塔一同攻读的那一幕便得到重现,我们俩紧挨着坐在桌旁,把脑袋俯向书页上,苦苦地琢磨着作家的话语。

寻购书籍这个差事,自然,又落在了我身上,这一来,我又恢复了自己对雅科夫·格洛克书店的寻访,再次成了他那丰富的矿井中的一个井下矿工;但是,莱娜塔严厉地禁止我把马丁·路德及其所有的走卒与模仿者的著作捎回住所,我呢,无论如何也不愿让她去阅读什么普费费勒科勒恩,或者去接触什么戈格斯特拉登。这样,在排除了当代学术界两大咄咄逼人的营垒中的全部著作之后,我只得把我的选择范围局限于那些旧派的神学家、老式的与新式的经院哲学家。不过,第一本落入我们手中的书,却是弗奥马·凯姆皮斯基的那部立意高尚、内容也十分有趣的《论对基督的模仿》,可是,紧接着而来的则是各种各样的小册子——《信仰的手势表达法》、《今日基督教节日微型手册》,这一类的小书,然后,是一些标题就很含糊其辞的、出于名家手笔的但名不符实的专题论文,诸如兰茨克拉纳的《通向天国之路》,或者,列昂德勒·塞维尔斯基的《论祷告》,再往后,就是一些圣徒传,好像有:贝尔纳尔德·克列勒沃斯基的,诺尔贝尔特·马格捷布尔格斯基的,弗兰茨斯克·阿西泽斯基的,伊丽莎白·图林根斯卡娅的,叶卡捷琳娜·西恩斯卡娅的,以及另一些圣徒的传,最后,是这一领域两位像太阳一样巨星的著作——两大厚本,一本稍小一些,另一本则大得不成比例,为购得这两部巨著,我并没有吝惜囊中那些面值为三马克的银币,但是,阅读这两部巨著后,我们的学问并没有多大长进:人品像天使一样崇高的约翰·鲍纳温图拉博士的《智慧向导》,有些地方写得还是引人入胜的,而在大学执教的弗奥马·阿奎拉的《神学集成》——则是一部道道地地枯燥无味的书,是绝对没有能力激活读者思想的僵死的学识。莱娜塔则什么都抓,就像抓住那可以得救的最后指望,一会儿把这一部书抓在手中,一会儿埋首另一部书中,急匆匆地催我一会儿给她翻译某部圣徒传,一会儿又要我向她解释某场神学论争。她出神地赞赏着书上所描写的那些奇迹,乖乖地承受着写在纸上的那些地狱磨难的恐吓,带着她并不素有的那份天真劲,把那些以经院哲学为生的博士们所杜撰出来的任何一句胡言乱语全然视为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