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13页)

我现在实在记不得,当时我们俩通过孜孜不倦的攻读所识读出来的那些无稽之谈与失去分寸的神话一共有多少条,那些神话其实都是很值得加以更为谨慎的推敲的,不过,我在这里可以举出几个例子,它们曾以特别强大的力量震撼了莱娜塔,让她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譬如,莱娜塔曾以真正的恐惧在弗奥马·阿奎拉的书中,读到了比大诗人但丁的笔下还要更为全面的对地狱的描绘。在前者的书中,准确地标记着各种各样的罪人们在地狱里应当据有的位置,他们应当去承受的磨难是哪些:那些在基督降临之前就死去的祖先们,那些在受洗之前就夭折的婴孩们,那些盗贼、凶手、放荡的男子、渎神者——在那里都各居其位,各受其罚。莱娜塔在深受感动的状态中倾听着对救世主被出卖后所承受的鞭笞数目的计数,随着数目字的增大,她的那份感动就愈发增强,这种鞭笞中还分好几种类型:其中,挨鞭抽的次数是1667,挨拳击——800,挨耳光——110;书中这个地方还写道,基督在橄榄山上所留下的眼泪一共是62200滴,而含着血的汗珠——97307滴;这里还记载着,那圣洁的额头被荆冠扎出了303块伤口,而基督受难时口中发出的呻吟一共是900声,等等。让莱娜塔大为感动的还有这样一类故事:圣母在叶卡捷琳娜·西恩斯卡娅面前显容,然后把她领到自己的儿子那儿,后者给这女圣徒呈上带有钻石与四颗珍珠的戒指,作为订婚的标志,整个仪式在竖琴的乐声中进行,演奏竖琴的是皇帝达维德本人;或者是,在图林根,基督亲自向女圣徒尤塔显容,允许她把嘴唇贴到他那被刺穿的肋下去吸吮那圣洁的鲜血。对这样一些叙述,莱娜塔同样信以为真——在波希米亚,当布拉格大主教给圣徒阿达里贝尔特打开坟墓时,这圣徒好像果真从坟墓里走了出来,这时,空气中立即弥漫起一种强身固体的香气,那香气竟让所有在场者整整三天都没有饮食欲求;或者,在法国,在属于天主教西司忒派修会(2)的某座女修道院,修女们的修道达到了这样高度的圣性境界,凭借着上帝的祝福,虽然好像根本没有把什么外人接纳进修道院里来,但那里的人口都一个劲儿地增长:每一位修女在并不知道自己丈夫是谁的情形下都生下一个女孩,那女孩日后应当成为其母的继承人。我不清楚,是不是这信仰总是要与理智相敌对,我不清楚,埋首于神学是不是果真可让头脑轻松下来,但我当时却的确是眼看着莱娜塔满怀信赖地倾听着这些故事,而在另一些时日里,莱娜塔是很善于动用逻辑去进行严密的思索的,看着这种情形,我只是重复了圣徒贝尔纳尔德·克列勒沃斯基的那句话:“全部罪孽均滋生于不信仰这一种罪孽”。

至于说到我本人,这些经院哲学学者们的胡编乱造,自然不能迷我很久。它们对于我,就像对于刚入校的一个新生那样,只能在最初的时日让我觉得挺开心,可是这些神学著作都有一个挺糟糕的特征:它们彼此之间一本与另一本十分雷同——故而,与莱娜塔一同度过阅读的时光很快在我心目中成了一个并非愉快的义务。我对莱娜塔的爱,由于她初次见到的幻景的影响而突然复苏起来,现在重又泯灭下去,就像那只被什么人突然推了一推的皮球,但它终归不能在石板道上自由自在地滚动了。没过多久,我与莱娜塔在她的屋子里所营造起来的这种修道院似的生活——祈祷、下跪、倾倒、斋戒——就开始让我觉得是某种很不得体的假面舞会。于是,我开始躲避这种戏耍了,我不想再去伴同莱娜塔上教堂了,每当我们可以坐下来攻读时,我就找出各种借口出门去,我常常很不客气地中断那些虔诚的交谈,夜间,当我听到莱娜塔的房间里传出她那压抑住嗓门的号啕声,我不再赶紧奔到她那儿去了。后来,我不能克服也不想去克服自己心愿的那一天终于降临,这个心愿就是——回到阿格涅莎身边去,这就犹如从那透过彩色花纹的玻璃而在教堂里成十字形交织着的鲜红的与碧蓝的光线中走出来,一下子置身于明朗清澈的空气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