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13页)

为了把我与莱娜塔共同生活中的这最后一段的情形描述出来——哪怕是粗线条地勾勒出来,我首先应当说明的是,莱娜塔往她自己的悔过中,投入了她先前往自己的哀伤中所投入的那份狂热,后来,则是她素有的那股激情。在重新见到马迪埃尔的幻象之后那最初的日子里,有一天,她萌生起要去忏悔的念头,不论我如何警告她千万不要做出这类危险的举动,她还是上我们教区的教堂实现了自己的这一番意图。我不清楚,莱娜塔是否向我们的神父对她自己的罪过作了毫无保留的忏悔,在那些罪过中——尽管它们被披露出来——绝少有什么大的罪衍会把她送上那焚烧女妖的篝火之上,可是,回到住所后,莱娜塔显示出深受感动的神态,她噙着眼泪,告诉我神父施发给她的惩罚。从那天起,她就一丝不苟地执行这惩罚,她没有一个早上不去那里做弥撒,每一个教堂的钟声她都用祷告来迎接,每一天晚上她都要在读经台旁祈祷到手脚发麻,身心交瘁,她一一履行给信徒们规定的全部斋戒——星期三、星期五、星期六都成了斋戒日,有时候,深更半夜中,她突然跳下床来,再一次狠扼手腕,放声号啕,祈求宽恕罪孽。莱娜塔并不满足于神父向她指点的那些惩罚与考验,她一心渴望千方百计地去增强自己的功勋,以便更全面地表现自己的悔过,也许,还是为了更快地祈求到对自己的宽恕。她凶猛地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墙,我不止一次地拦住了她,由于疲劳而失去了意识的她,不止一次地从地板上挣扎起来,还要去做祷告,有一回,我甚至从她手中夺出一把匕首,她硬是用那把匕首在自己的乳房划出一个血糊糊的十字。在这些时刻,莱娜塔的表情总是幸福的、稚童一般的,在这种时刻她柔顺地恳求我:

“鲁卜列希特,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我这会儿真舒服,我这会儿真舒服!”

莱娜塔在其专心悔过的最初日子里,对我的态度是平稳而亲热的,就像勃尼基蒂昂斯基修道院里的女修士对待男修士那样,她不再强声恶语地驳斥我,在一些小事情上对我言听计从,但在所有重大的举措上,她坚定地恪守她自己的航向。自然,莱娜塔弃绝了情欲的任何一种形式的诱惑,她甚至不允许我去碰她的身体,现在谈起尘世的爱情时,她总是带着那么一种冷漠,犹如任何一个经院哲学家那样无动于衷。

莱娜塔执拗地规劝我与她一同去悔过,她跪在地上满脸泪水地央求我也去做这种事,犹如一个善良的修女,或者,带着一些恐吓一个劲儿地赌起咒来,犹如一个布道者——但是,在我心里,在雅科夫·维姆费林格已经播入其种子的地方,这类吁请不可能得到响应。我这个人整个一生都在内心深处坚定地珍藏着对造物主对世界的设计者的活生生的信仰,对造物主的神赐予救世主基督那赎罪的牺牲的信仰,可是,我任何时候也不曾同意:真正的宗教需要外在的表现。如果天主上帝让人们去掌管大地——在大地上,只能通过斗争与劳动才可能完成自己的职责,在大地上只有那些热烈的情感才可能带来真正的快乐——那么,上帝的正义感本身就不可能要求我们拒绝劳动、斗争与激情。况且,修士们的所作所为——这些真正的披着羊皮的狼,他们早已成为过街老鼠,早已被所有的讽刺之箭戳击得体无完肤——足以表明,那种游手好闲与不劳而食的生活是很少能够接近圣灵的,尽管就站在祭台旁边,尽管每天都去做弥撒,也是无济于事的。

然而,莱娜塔沉湎于她的悔过中所带有的那份真诚,那种迷恋,倒是大大地激活了我心中对她的感情,使我在整整一周的时间里,或者,甚至是十来天的期间一直装模作样,仿佛我也在体验她所体验的那种东西,因而我极想不离开她身边:去分享她的全部时光。我与莱娜塔一同上教堂;我再一次倚靠在圆柱上,用目光跟踪她,看她怎样把头垂向祷告书;我听着唱诗班那节奏纡缓的歌唱,就无望地想象着,这是墨西哥的森林在我们周围发出呼啸。莱娜塔唤我过去与她一块儿祈祷,亲热地跪在我身旁,温情脉脉地请求我,跟着她去重复圣诗与赞美歌的词语,这些时候,我也不拒绝她。莱娜塔很想对她在过去的生涯中所干下的一切事情都作一番悔悟,我也没有阻拦她。她跪在我面前,一连好几个小时,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诅咒着自己与自己的行为,向我披露她那耻辱的经历。我觉得,在这种披露中,她找到了一种特别的甜美,于是,她一个劲儿地对自己那些最见不得人的罪孽进行指控,在那些罪愆中她并不是有罪的,她这是存心要把那些最令人羞耻的、但纯属编造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