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10页)

“莱娜塔!莱娜塔!难道你这是在哭?”

她用她被压抑的嗓子回答我:

“吻我吧,鲁卜列希特!亲我吧,鲁卜列希特!须知我已经委身于你啦!须知我已经把我的全部身子都交给你啦!吻吧!亲吧!还要!还要!”

我几乎坠入恐惧之中,脸朝下跌到枕头上,自个儿眼看着就要哭出声来,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发响,但是,莱娜塔把我强行拖拉到她身上,强使我成为她那拷刑中的活生生的工具,一个自愿的但浑身却不停地哆嗦着的刽子手,这种刽子手在蹂躏着她的同时也折磨着自己,这种刽子手的欲望难以满足,他卷进了男女欢爱时由温存而生的魔轮,他被钉上了两性亲和时由云雨而生的十字架。她在欺骗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她那假装的温柔,用她也许还不是人为的但却不是为我准备的激情,恣意纵情地诱惑我,她把她自己的身子抛进火堆里,扔到锯条上,她由于那极乐而快活得呻吟起来——那极乐来自于对疼痛的感受,她由于至上的快乐而高兴得哭泣起来——那至上的快乐来自于鄙视自身。这种放浪形骸的、在性爱与幸福之中的戏耍,一直延续到天亮时分,在这种戏耍中,甜美的亲吻变成锋利的刀刃,召唤人们去享受快感的吁请——变成了法官口中严厉的威胁,激情的甘露——变成了斑斑血滴,而我们那整个婚床——变成了阴森森的刑讯室。

这一个晚上,人家曾以爱情的名义要求我去杀人,这一个夜间,人家曾以激情的名义要求我承受折磨,这一个晚上与这一个夜间,是我一生中所遭遇到的谵语梦魇中最为可怕的一个,而我在精疲力竭的状态中沉入其中的那个磁磁实实的一觉,使我终于摆脱魔鬼似的折腾与恶魔肆虐的场景的那一觉,却给予我莫大的恩赐,那恩赐,要远远甚于世界所有的主宰者们所能给予的。

早上我醒来时那种疲惫感更为强烈,即使在地下牢房里被囚禁半年也不至于这样精疲力竭,身心交瘁:我的眼睛很勉强才能对着光线睁开,我的意识混浊模糊,犹如粗劣的玻璃镜面。可是,莱娜塔这女子在其心血来潮之际,全身常常好像是由金属材料构成的,既坚硬而又有弹性,在这种状态中,她是不知道什么倦怠的,当我醒来后第一束目光与她的目光相遇时——她的目光依旧是昨夜那个样子。在我心目中,一切尚且还是那么混浊那么迷离,我就要萌生出疑心:我们俩是否还活着,可是,莱娜塔已经在召唤我,以那毫无怜悯之心的执拗在召唤我:

“鲁卜列希特!到时候啦!到时候啦!我们现在就应当上亨利希那儿去!我要你赶快把他杀死,今天最好,最迟也是明天!”

她不让我有机会反悔,她催促我赶快下手,仿佛在海难发生的关头,在船上的幸存者必须赶快行动,多耽误每一分钟就少一条生路——现在,我也正是以伟大的阿尔贝特所发明的那种“机器人”(1)的绝对驯服的精神,去执行指令。我没有去争执,我尽力使我的着装雅观一些,佩上我那把长剑,就跟随莱娜塔出发了,她领着我沿着清晨空荡荡的街道穿行——她默默无言,对我的言语一句也不予理会,仿佛这是在执行某种异己的主体那不可克服的意志。我们终于来到爱德华·施泰因的寓所门前,这座房子很大,富丽堂皇,阳台设计得很灵巧,窗户上带有雕塑边饰。莱娜塔仅仅从口中吐出一个词“在这儿”,冲着我用手指了指那扇沉重的、带有雕刻的大门之后她很快地转过身而走开了,好像是把我一个扔下让我面对自己的良心。我并没有去看莱娜塔走向何方,不过,我当即就感觉到,她不会走远,而肯定是躲在她最先遇到的那个拐弯处,在那儿她准备着到时候一下子扑过来,从我这儿立即攫取那大功告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