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10页)

这番话里让我震惊的,首先是对阿格里巴的提及,因为在这之前我一直深信,莱娜塔对这尘世上的一切都不动心,不会知道我那趟旅行的目的。至于说到那个要求本身——去杀死亨利希,假若我真的去声称,说这种事令我惧怕,那我就是在玩弄虚假的花招了。让我窘迫的只是莱娜塔出语突兀,但在我内心深处,她的这些话立刻得到同情的回应,仿佛是什么人站在那深不见底的岩洞口而敲击着铜盾牌,于是,那多声部的回波,便许久许久地重复着这敲击声,回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莱娜塔着手一步步地逼我就范,就像对付那个被驱赶进狭谷中的死敌那样狠心,从我口中夺得同意,就像豹子从别的动物的爪子下夺得一块肉那样高兴——这时,我并没有顽强地抵抗,几乎只是摆出抵抗的架势,而许下了她所期待的誓愿。

我刚刚说完那命运攸关的几句话,莱娜塔立时改变了她自己的全部言谈举止。她忽然注意到,我刚刚经历了相当长的旅途的颠簸,现在很累,很疲惫。于是,她立即显示出在这之前在她身上是那么罕见的关切劲儿,奔过来给我脱下旅途上的着装,给我端来洗脸水,给我弄来晚餐的食物与葡萄酒。突然间,她在我身边看上去就像那最贤惠的、关心家务的妻子在服侍其心爱的丈夫,或者,就像姐姐在照料她的生病的小弟弟。她不再去谈亨利希伯爵,仿佛忘掉了我们刚才那残酷的交谈,忘掉了我的誓愿。在晚餐后,莱娜塔开始询问我这次旅行的情形,对我所经受的、所遭遇的一切都感兴趣,与我共同议论阿格里巴所说的那些玄理,这就像先前我们在一起研读探究的那些幸福的时日。当我透过窗户瞥见天色已经漆黑的时候,我立即凭内在的感觉意识到,我们已经跨越了午夜的槛,这时,我想亲吻莱娜塔的手,然后就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她却像未婚妻那样,垂下目光,悄声细语地对我说道:

“为什么你今儿不想留下来与我在一起?”

我得坦白,这一质询立时使我的心脏停止了搏击。已经很有些时日,莱娜塔再也不曾允许我在她身旁过夜了,在好几个星期里,我只好把我们俩先前的那份亲近当成不可企及的幸福去追忆。然而,你瞧,就在我不敢幻想留下来与莱娜塔在一起过夜之际,就在我克服这悲哀而与她道别之际,她突然向我提出了这样的质询,仿佛她这是在嗔怪我以自己的离去而使她蒙受了委屈!

我记不得,我当时怎样回答了莱娜塔,我只清楚,我们俩厮守在一起,而且这一回,莱娜塔并不愿让我躺在紧挨着她的床边临时搭建的那个木板上,而是唤我上床与她肩并肩躺着,这情形又像我们俩相识那最初的时日。更有甚者,一俟我躺下,莱娜塔立即开始把她的整个身子向我紧紧地偎依过来,这一回她果真像一位情人那样动作起来,她亲吻着我,寻觅着我的嘴唇、我的手,寻觅着整个的我。我一边闪开来,一边对她说,她不应当诱惑我,这时,莱娜塔这样地回答我:

“我应当!我应当!我现在就愿与你在一起!今儿我就是想要你!”

就这样出乎意料地实现了我与莱娜塔这第一次结合,这种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结合,这事竟发生在我对此最不太指望的那个日子里,竟发生在那次最不大可能引向这种结合的交谈之后。那一夜成了我们俩的新婚初夜,这一夜降临之前,我们俩曾仿佛兄弟与姐妹那样同床共枕一块儿度过了不少个夜;这一夜降临之前,我们俩曾仿佛谦谦君子式的朋友,在同一个屋檐下邻居似的共同生活了好几个月。突然降临的幸福,反倒让我感到几分痛楚,我已经觉得是不可能的事情竟终于发生,这真让我一时承受不住。我发懵了,我醉倒了。已经疲乏已然困慵的我,俯身向莱娜塔,贴近她的双唇,欲用亲吻来表示对她的感激,感谢她给我带来的激动与欣喜——可能在这时,我突然看见她的眼睛中再次充盈着泪水,那泪水正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淌,她的嘴唇已被微笑而扭曲,被那疼痛与无望所生的微笑而扭曲。我叫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