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读者朋友(第4/7页)

有关马丁·路德的那些最初的流言蜚语曾在我们之间引起了一些争执。马丁·路德(15)——这个“不可战胜的异端”,在那年月在有权势的侯爵们当中已有不少拥护者。有人扬言,仿佛十分之九的德国在那些日子里都在赞扬这个人,都可听见“路德万岁”的呼声,可是后来,在西班牙,人们却说我们德国的宗教像天气一样变化无常,五月的金龟子在三个教堂之间飞来飞去。我本人丝毫也不为这种是否神赐幸福、是否身后不朽之类的争论所分心。我任何时候也弄不明白,德西德里乌斯·伊拉斯谟这样举世无双的天才为何居然对僧侣的布道感兴趣。我与当代最优秀的人们一道意识到,信仰乃存在于心灵深处,而不是存在于那些外在的表现之中,我恪守这一信条,不论在年轻时,还是在不惑之年;不论是置身于那平和善良的天主教徒们之中,还是滞留于那激动发狂的路德教派信徒们之间,我从不曾感觉到有什么窘迫与为难。弗里德利希则恰恰相反,他这个人在宗教中每迈出一步都要遭遇到那阴森森的深渊的惊吓,但他却在路德的那小册子当中找到了某种直让我发懵的参悟。路德的著述的确词藻华丽,行文不曾失去那打动人心的魅力,但我们俩各执己见,并且我们的争论有时竟衍生成争吵,让彼此都颇感委屈的争吵。

在1526年初,就在复活节刚刚过去的时候,二姐路易莎带着她的丈夫住进了我们家。有她们加入进来的生活,可让我全然无法忍受了,她们不知倦怠地把指责与批评向我倾泻过来:什么“已是二十岁的男子汉还滞留在家”,什么“父亲肩上的累赘”,什么“母亲眼前的磨盘”,没完没了。大约就在这个时候,骑士格奥尔格·冯·弗隆德斯贝格,这个以“法国人征服者”而闻名遐迩的骑士,受国王之托,来我们这个地区招募新兵。于是我的头脑中立即闪现出一个念头:去当一名自由的雇佣步兵,因为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途径来改变我自己的生活,我当时那种生活眼看着就要僵滞就要变味了,犹如池塘中那停滞过久而终会腐败的水。弗里德利希先前曾幻想我成为一位知名作家——因为我与他都曾尝试模仿我们所喜爱的作者——这一来他为我的从军而非常伤心,可是他也找不出劝动我放弃这个决定的理由。我果断而执拗地对父亲宣布,我择定军人这一职业,因为对我这个人更适宜的是箭,而不是柳叶刀。父亲呢,正如我所预料到的那样,顿时大动肝火,禁止我去想当兵这事。父亲说:“我一生都志在康复人的身体,我不愿让我的儿子把人的身体变得畸形。”购置武器与服装的钱呢,我自己的手头没有,我的朋友也没有,因此我决定偷偷地离开这个我在其中长大的家。夜间,我记得,6月5日那天的夜间,我终于偷偷地从家中出走,随身带上25个莱茵盾。我记得非常清楚,弗里德利希怎样把我一直送到那通向田野的出口,怎样热烈地拥抱我——呜呼,那可是一生中的最后一次!——他悲伤地哭泣着,伫立在那棵灰色的白柳树旁,脸色那么苍白,在月光清辉的映照下,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死人。

我在那一天并没有感受到心头压上了那分手的沉重,因为当时在我眼前闪耀着的是新生活的霞光,就像五月的清晨天空深处的辉煌。那时我正年轻力壮,征兵人员没有任何争议就收下了我,于是我就进入弗隆德斯贝格的意大利军团。每一个人都不难明白,从这之后的那些日日夜夜对我来说绝非好过。如果大家能回忆起,我们的雇佣步兵的军旅生活乃是这么一回事:那里的人们——乃是一些寻事生非之辈,粗鲁、暴烈、没有学问,只靠衣着的五颜六色与语言的放诞不羁而出出风头,他们寻求的只是怎样狂饮一顿,追求的只是更快地烂醉如泥,盼望的只是更多地从战利品上捞油水发横财富起来。在接触马尔提阿利斯那些精细如线尖刻如针的笑话之后,或者是领略了马尔西里奥·费契诺(16)那些高深宏大,犹如老鹰在天空飞翔一般气势磅礴的见解之后,再去参与军旅中那些新伙伴们放荡不羁没有节制的粗俗不堪的娱乐,这实在让我受不了而几乎感到可怕起来。在军旅中的那年月,我有时简直觉得我的生活乃是一连串令人窒息的梦魇所编织的苦难之链。然而,我在部队里的那些上司不能不注意到我这个人与伙伴们还不太一样:我这个兵“知书识礼”,而且还很好地掌握了火绳枪枪法,又从不嫌弃什么活儿——这就使他们总是对我另眼相看,委用我,让我担任一些远远超出我才能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