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读者朋友(第3/7页)

看上去,我的学生生涯该至此而结束了,然而事实上,我的学业却正是由此而开始,我有资格称自己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这恰恰要归功于由此开始的学业。这时,我十七岁。在大学里我甚至连一个学士学位都不曾拿到,回乡后我就蛰居在家中,沦落为一个可怜巴巴的、无所事事的寄生虫,沦落为玷污了自己名誉的人,对这种人大家都是疏远的。父亲试图给我找出点事情做做,想来想去还是迫使我帮他编写药方,可我却固执地躲避我所不喜爱的职业,如今宁愿让他们斥责我是一个饭桶。不过,在我们这个僻静的洛兹海姆,我却觅得一个忠实的朋友,他温存地喜爱上我,引导我走上新的人生道路。他就是我们的药剂师的儿子——弗里德利希,是一个年龄比我稍大一些的小伙子,他体弱多病,性情怪异。他的父亲有一个爱好——收集并装订书籍,尤其是新书、从印刷厂印出来的书。这老人把他的收入中生活开支所剩下的部分全部花费在这一爱好上。弗里德利希呢,自幼就潜心于阅读,读书成了让他兴高采烈、使他飘然陶醉的大好事,他从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出声地诵读他喜爱的几页书而更高级的快乐。就因为嗜书如命,我们这个小城里的人不是把弗里德利希看成是一个半疯半癫的小伙子,就是把他视为一个危险的人物,他在这里是如此的孤独,就像我一样。因而,一点也不奇怪:我与这个弗里德利希结成朋友,犹如一只笼子里的两只小鸟儿。每当我不再手持弩弓沿着郊外的山脉上的峭壁悬崖茫然游荡时,我就走到我这位朋友的那间斗室里。那斗室位于房子的顶层,它上面就是一块块瓦片。每当我一走进这间斗室,我就与我的朋友沉入书海里,在那些古人所留下来的厚厚的书卷中,在那些当代作家所撰写出的薄薄的小册子中,徜徉流连,度过一小时又一小时。

我们俩就这样互相砥砺、互相鞭策着在书海中寻觅,有同声赞叹的时候,也有执拗争论的时候,不论是冷意袭袭的冬日,还是星星闪烁的夏夜,我们都废寝忘食地阅读,阅读着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里可能弄到的所有书籍,渐渐地把药房的小阁楼变成了一个科学院。尽管我们俩对兹恩泰因的语法都并不十分的精通,我们却通读了不少拉丁文作者的书,甚至还读过那些在大学里无人问津、那些不论是在原著精读课还是在选修讨论课上都只字不提的著作。在卡图卢斯、马尔提阿利斯、卡尔普尔尼乌斯的书中,我们找到了永不过时的、难以逾越的美与趣味的典范,那些典范至今还活在我的记忆之中,而在那上帝一般的柏拉图的著作中,我们窥见了人类智慧那些最隐秘最深奥的层面,虽并不是全都明白,但整个身心都被震撼。在我们这个时代所涌现的那些虽不尽完美但对我们却更为亲近的著作中,我们学会了去意识——对那些早先就活在我们心中,一直萦绕着我们的心头但无以言表的东西,加以意识。在那让人开心甚至令人捧腹的《愚人颂》中,在那十分俏皮尖刻但不论说什么都是出于好心的《聊天》中,在那所向披靡、铁面无情的《维纳斯的胜利》以及《深不可测的人们的书信》——对这些书信我们曾不止一次地从头读到尾,这些书信在整个古代典籍中也属罕见,大概也只有一个路吉阿诺斯可以与之匹敌——这些著述里面,我们看见了那些属于我们自身的、至今尚是雾一般朦胧的观点。

然而,这正是那种非常时代,一提起这个时代如今人们常常会这样说:谁要是在1523年不死去,在1524年不掉到水里去,而在1525年不被枪杀——那他就应当为这奇迹去感谢上帝。但是我们整天沉潜于同那些极为高尚的智者在书海里进行交谈,可以说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当代社会生活中那些黑色的风暴几乎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与兴趣。我们一点也不同情弗兰茨·冯·济金根骑士对特里尔的进攻(13)。某些人曾把这个济金根当作最善良人们的一位朋友来加以赞扬,可是实际上此公乃是一个有劣迹的老派人物,他出身于那些把自己的脑袋系在裤带上而去对过路人进行劫夺的绿林强盗。我们的大主教曾对这个强暴者进行了抨击,他指出弗洛尼泽尔·尼肯斯基(14)的时代已经成为祖辈的财富。此后两年,整个德国大地仿佛一下子成了撒旦的舞场,到处席卷着人民的骚乱与暴动,在我们这个小城里,人们刚刚还在街头巷尾谈论那些起义是如何被平息的,但即使在这战火纷飞兵荒马乱的两年里,我们也不曾中止我们的学业。弗里德利希这个幻想家起初还觉得,这些来势汹汹与血流成河的风暴,将有助于在我们这个国家确立更多的秩序与公正,但不久连他也确信,从那些还太粗野太无知的德国农民那儿是没什么好期待的。所发生的一切,恰恰证实了一位作家所说的苦涩之言:“当农民哭泣时,他们比谁都好;当他们高兴时则比谁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