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作用(第5/5页)

《新学伪经考》在广州出版后,因其雷人的观点在社会上引起很大的震动,各省纷纷翻印。1894年夏历七月,有人弹劾康有为“非圣无法,同少正卯,圣世不容,请焚《新学伪经考》,而禁粤士从学”305。8月,朝廷发出上谕,命两广总督李翰章查明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是否离经叛道,李翰章派知县李滋然办理这件事。

对梁启超十分欣赏的李滋然写了一份措辞极为巧妙,用意可进可退的审查报告:“此书大旨以尊崇孔子,攻诘刘歆增窜六经为主,自命为两千年来未有之卓识。全书援据之博,雠校之精,深思锐入,洵可称艰苦卓绝。但自信过深,偏见遂执,有不合己意者,则妄加窜改。有不便窜改者,反诬为古人窜入。深文剖击,不遗余力,岂足为定论乎?……其立论虽主底汉儒,其大旨犹为尊孔子。若律以离经叛道,则全书并无实证。”306

《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是否是两部纯学术著作呢?显然不是。梁启超自己也在其《清代学术概论》中这样说,“乃至谓《史记》、《楚辞》经刘歆羼入者数十条,出土之钟鼎彝器,皆刘歆私铸埋藏以欺后世,此实为事理之万不可通者,而有为必力持之。实则其主张之要点,并不必借重于此等枝词强辩而始成立,而有为以好博好异之故,往往不惜抹杀证据或曲解证据,以犯科学家之大忌,此其所短也。”307

“万不可通者”,为什么康有为“必力持之”?写作过程中为什么“往往不惜抹杀证据或曲解证据,以犯科学家之大忌”?只有一条理由,那就是康有为本身并没有把这本书当作一本严谨的学术著作来写,它只是一个读书人参与政治的方式,借学术而致政治。通过证明孔子亲自作“六经”都是为了“托古改制”,从而表明自己维新只是继承孔子衣钵,而不是离经叛道的造反者。另外,通过狐假虎威,也在政治上打击了“恪守祖训”,不愿变法的顽固派。

孔子为什么要“托古改制”呢?康有为说孔子以“布衣改制,事大骇人,故不如与之先王,既不惊人,自可避祸”308,然而比较一下康有为自身所为,则不能不被人认为是“夫子自道”。

无论如何,康有为的这两本书,除有抄袭之争议外,还有许多学术之外的道道的,也难怪翁同龢在看了《孔子改制考》后,说康有为“居心叵测”309。

整个一节,我们都在说孔子,然而孔子代表的却不仅仅是孔子,而是整个死人群体。中华民族是一个敬老崇古的民族,中国人的思维习惯总是拿死人来打压活人,而被打击者要反抗,也总是拿死人的话去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好像只有从“古人云”那里才能找到行为的依据和底气。中国人的这种思维方式,亚瑟·亨·史密斯称之为“因循守旧”,这种思维方式是普遍存在的,是中国人特有的性格特征之一。

司马光说:“祖宗之法不能变。”310

保守派说:“孔子之制在三纲五常,而亦尧舜以来相传之治道也。”

祖宗是什么?工具而已。正如吴淞铁路征地时的“风水”,仅仅是“乡民妇女”争取更多赔偿费的借口,钱到位了,也就“欣然从事”了。对于政治家而言,更是如此了。

用死人的做法来论证自己的观点,只有狐假虎威之嫌,而无任何实质上的逻辑关系,然而这已经成为中国人证明自己、维护自身权益的一种方式,只是他们忘记了,这种论证方式仅仅是“看起来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