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控(第4/6页)

一个作家最好的生活状态就是那种能帮助他写出他天赋范围内的最好作品的那种生活。我们是不是自信我们对事物的判断比他的判断更准确呢?福楼拜比许多人都——用你的话来说——“深人生活相比较而言,亨利·詹姆斯倒是位修女。福楼拜也许努力想生活在象牙塔里一心他努力想生活在象牙塔里。但他没有成功。”我始终想生活在象牙塔里,可是浊流的潮水不停地拍打着象牙塔的墙脚,威胁着要摧毁它。”这里有三点要说。首先,作家选择尽他所能地选择一你所谓的参与生活的程度:尽管他声名卓著,但是只选择了生活的半参与状态。“这不是酒鬼写他的酒歌”:他清楚这一点。另一方面,他也不是禁酒主义者。当他说,作家必须涉足于生活之中,就如他涉足于海洋一样,只能让海水浸到他的腰部,这样的表述也许是最恰当的。

其二,当读者说,作家为何不做这事,他为何不向报界就那事提出抗议,他为何不更多地参与生活,这样对作、家们提出指责的时候,事实上读者是不是在提一个更为简单、更加充满虚荣的问题:他为什么不更像我们?但是如果作家更像读者,他就是一位读者了,而不是作家了:事情就是那么简单啊。

第三,就作家的作品而言,这种指责的力量在哪里呢?或许对福楼拜没有更多地参与生活的遗憾,不只是对他发出的一种博爱愿望:但愿老古斯塔夫有妻室儿女,他就不会在所有的作品中表现得那么忧心忡忡了?但愿他深陷政治问题或埋头于慈善活动或成了他母校的主管,那么他就会更多地走出他隐居的生活?也许,你认为这些是他作品中的缺陷,本可能因作家生活的变化而得到纠正的。果真是这样的话,么我认为,就得由你来说明了。至于我自己,例如,却难以想象得出,说要是《包法利夫人》的作家每天晚上都与坐在安乐椅中的患了痛风的诺曼底人大杯地干着苹果酒的话,小说中外省的风情中的那些不足方面就可以得到纠止。

9)他是个悲观主义者。

啊哈。我开始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希望他的书略为快乐一些,略为……你会怎样表达,有生活的魅力?你的文学观确实很奇特啊。你是从布加勒斯特获得的博士学位吧?我还不知道,人们一定要为作家成为悲观主义者进行辩护。这可是新鲜事。我拒绝辩护。福楼拜说“善良的意图构成不了艺术。”他还说”大众需要满足他们的幻想的作品。”他没有教授正确的美德。

现在你正在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因此,这就是我们对作家进行评判的标准——根据他们“正确的美德”?好,恐怕我必须简单地玩你的游戏:你在法庭里不得不这么做。以从《包法利夫人》到《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所有伤风败俗的审讯为例:法庭辩护始终遵循着某些游戏的法则。别人也许称其为战术上的虚伪。(此书激发情欲吗?不,法官大人,我们认为它对读者会产生催吐的作用,却没有激发情欲的作用。此书鼓励通奸吗?不,法官大人,瞧,一次次纵欲狂欢的痛苦罪人最后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此书抨击婚姻制度吗?没有,法官大人,此书描绘了不幸与不可救药的婚姻,因而人们可以明白,只有遵照基督教的教义,他们的婚姻才会幸福。此书亵渎神灵吗?没有,法官大人,此小说家的思想是圣洁的。)作为一场法庭辩论,当然,它是成功的;但是我有时感到一种残留的苦涩,因为这些律师中有一位在为一部真正的文学作品辩护的时候,并没有把他的辩护建立在简单的反驳上。(此书激发情欲吗?法官大人,我们非常希望如此。此书鼓励通奸与抨击婚姻制度吗?准确,法官大人,那确确实实是我的当事人努力想做的。此书亵渎神灵吗?基督啊,法官大人,事情就如基督受难时的那块遮羞布一样,再清楚不过了。这么说吧,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认为,他所生活的社会中的大多数道德观念都臭不可闻,因此他希望用此书来促进乱伦、手淫、通奸、用石块砸死牧师,还有,既然我们暂时引起您法官大人的注意,那么也希望把那些腐化堕落的法官通过他们的耳垂把他们悬吊进来。这番辩护终止了案子的审理。)因此,简言之:福楼拜教导你正视真理,不要忽视结果;他与蒙田一起教导你心揣怀疑切勿安然夜寐;他教导你对现实的组成部分细加分析,要细细观察,自然总是多种风格组合而成的;他教导你如何最为准确地使用语言;他教导你不要为了寻找治疗道德或者社会的良药才去看书一文学不是一本药典;他教给我们真理、美、感情和风格的卓越之处。如果你研究一番他的私人生活,他教了勇敢、淡泊、友情;教了聪明、怀疑和机智的重要性;教了廉价爱国主义的愚蠢;教了能够独自留在自己房间中的美德;教了对虚伪的痛恨,对教条主义的不信任,言语朴实无华的必要性。那是不是你所喜欢的描写作家的方式(我自己并不喜欢这样)呢?这样够吗?这是眼前我所能告诉你的:我好像在让我的当事人陷入难堪的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