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第3/9页)

我们会嗑着瓜子聊一会儿天,这好像是那段时间我唯一的娱乐。

聊什么呢?大都是相熟老朋友们的八卦。

靳松的新歌旧事老肠胃炎、可笑新开在动物园隔壁的客栈能听见河马叫、路平新生的宝贝儿子一头卷毛、王八蛋老张新近的惊人打算、椰子姑娘又祸害了哪部新电影往里面塞进了什么广告……

灯光昏黄,热茶两杯,大酸菜踱步过来,跳上我的膝盖。

北京人的幽默段数之高,全国人民都难望其项背,月月吧吧吧地贫着,我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冷不丁就听乐了,瓜子上膛,从鼻孔里喷出来。

有时候我怀疑她是不是在变相给我提供素材呢?我没有邀她看过书稿,她聪明得和个猴儿似的,应该猜得出我是在写什么。

好吧,如果是的话,那她提供的素材还真挺没什么用的说……

说没用,却也别有用处。我是苦吟派,行文爱推敲,总要把每一句都努力口语化,通顺到没有什么阅读门槛时才放过。拜她京片子所赐,每每和她聊天扯淡完毕重返键盘,文字的流淌总会更加流畅一些。

偶尔也会聊到我的书稿。

关于那些碰壁,她不问,我不说,没有什么鼓励或安慰,也并不需要鼓励或安慰。

有半夜翻墙回家时的那束光柱就足够了,有这张不冰冷的餐台就足够了,有午夜对坐时的陪伴就足够了。

言语如果有用,要陪伴做什么?

她深谙朋友之道。

关于书稿,她只关心一个问题:你写得满意吗?

我说满意。

她说嗯,那就接着写。

相识这么久,很多话不用多说,后半句话她不用说我也明白:我家就是你家,想写多久就写多久。

她家其实是很多人的家,靳松小植……很多朋友都住过,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那种。

曾经住过的朋友都有一个共性:正处于失意或落魄ing。

京城米贵居之不易,她收留每一个需要省钱的朋友,不着痕迹地帮着。

朋友对你好,只是因为他人好,并不是因为其他什么。

那个谢字我没有说,心意需心领,说了,就远了。

那么,会写多久呢?

已不奢望这些文字能变成铅字印在纸上,摆进书店。

待到晚春时节就离开吧,买张车票回到南方,重新走入无边人海,重新起航。既然这个关于文字的平行世界无法搭建,那就去建筑下一个平行世界,我还有画笔还有手艺还可以找到其他的光。

应该可以找到的……

至于这些文章,就留在这台笔记本里吧,一并封存的还有这段五味杂陈的时光。

……不,或许我可以找家打印店,把它们一页页打印装订再用硬牛皮纸画个封面。

嗯,做两本就好,一本自己留着,一本给月月留念。

我想象着后来我那本丢了,月月那本还留着。

我想象着若干年后我们都已经老了,老朋友重逢,依旧是扎啤和小烧烤。到时候那本书搁在桌上,我慢慢翻阅着它,像抚摩着一个离散多年的孩子……

光是这么想想,鼻子就酸了,太感人了,多么动人的故事。

我低头大声地咳嗽用以掩饰些微的哽咽,月月疑惑了一会儿,伸出手,把那杯茶往我的方向又推了一点。

窗外有鸟啾啾叫,又是一个清晨。

2013年的春天,我的想象力有限。

我想月月应该也一样。

很多事情,那时的我们不可能想象得到,比如——5年后,我会有累计近1000万册的图书销量。

(四)

书终于签约的那天,我们去吃了火锅。

对于这本书稿居然真的会有人接盘,我们都略微有点心虚和侥幸,过气的主持人、跨界的新人、奇怪的文笔、冷僻的题材……他们就不怕卖不动?

合同里约定了会印刷两万册,每册我挣三块五,不论卖不卖得出去,我都可以拿到这笔钱。

对于出版行业月月比我这个棒槌更懵懂,听闻就算书卖不动出版社也不会逼着我自掏腰包把书全买了,她表示很欣慰。

欢时当有酒,那顿饭月月喝得比我多,喝多了也没忘抢单,书稿预付款还没到,还是她结的账。

和惯常一样,谢字我没说。

我高兴,她比我还高兴,她是那么兴高采烈,回程的路上一直在哼歌,仿佛成功出书的是她而不是我。

人活半世,真心替你高兴的朋友又能有几个呢?

于是那些辞行的话,也就难以开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