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第2/9页)

于是,越修改越不招人待见,好多邮件石沉大海,越来越少的见面谈。

我曾一度彻底霸占了那张餐台。

因为一度很多天没有新的出版社打来电话。

免去了那些徒劳无功的奔波,腾出了一个又一个完整的白天黑夜,我赖在那张餐台上,不停地修改书稿,也不停地开笔写新文章。

发狠写吧,当是磨刀,无人问津又怎样,自知锋芒。

逆旅单行道又怎样,错就错到底好了,我有我路向。

《乖,摸摸头》《好吗好的》里不少故事的一稿或提纲,都诞生在那张餐台上。

写着写着,进入到一种奇妙的感觉中,那种感觉说不清,像浓雾里晨跑,每一口呼吸都艰难而清冽,沉重的双膝轻盈的心脏,永无终点的跑道……

就让我在这寂静中一直跑下去吧,不在乎时间,不要停,有没有终点不重要。

可终归要停。

他奶奶的……

大部分时候是因为黑屏死机,十几个小时不眠不休,笔记本电脑太烫。

小部分是因为一阵啧啧啧。

那啧啧声太清晰,像一串解散哨,晨雾一秒钟被驱散,跑道猛地收缩不见,脚下一个踩空,我结结实实地跌坐回餐台旁。

月月坐在对面,抱着肩,龇着獠牙,似笑非笑。

哦,月月你下班回来了……

我问,你一脸便秘的怪模样这是干吗呢?

她说,在等着看您什么时候饿死掉。

抱歉抱歉,忘了时间了……晃动一下颈椎,嘎巴嘎巴响,扫视一下餐台,我拖过那碗面条,筷子插进去,嘴巴张开来……什么情况!

面条不应该是一根一根的吗?

咋整碗面条都被筷子给戳起来了?

面条和面汤凝固成完整的一坨,颤颤巍巍的好像个大果冻子一样。

我问月月,为什么面条会长成这样?

月月告诉我说,独守空闺10个小时以上的面条子一般都会长成这样。

一个托盘端出来,新的饭菜热气腾腾。

我吃,她看着,似笑非笑地啧啧着。

我白她一眼,她啧啧声愈发响亮。

热饭热菜真好吃,只不过,可惜了那碗西红柿打卤面,里面还有海参,月月专门买来给我补脑子的……

这份心意不仅是她的,也是他们家老太太的。

老太太坐在客厅里悄声和月月说话,以为我听不到:这孩子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听不见月月说什么,嗯,她应该是在打手势,提醒母亲别让我听到。

良久,听到一声叹息,老太太悄声慢慢地说:人哦,都有难的时候……

她跟月月说:写东西费脑子,你多喂他吃点儿好干粮……

哈哈好玩儿,说得我好像一只特别可怜的小动物一样,我偷偷笑了笑,心里面颤了一会儿,眼睛也就湿了。

……这孩子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你多喂他吃点儿好干粮。

老太太,老太太,您怎么这么可爱?

那会儿多想站起身来跑过去抱抱您啊,可我害羞,站不起来。

三十多岁的人了,难得被人心疼一回,这个片段弥足珍贵,我会记一辈子。

以后啥时候觉得活腻歪了就啥时候翻出来看看。

(三)

……

寄宿月月家的那段时间,辜负了她多少好干粮,记不清了。

凉成橡皮筋的牛蹄筋、凉成石头死不瞑目的烤鸡、凉了之后撬不开的海蛎子……

那些好吃的,每到饭点准时出现在一旁,又在若干个小时后原封不动地端下。

我写东西进入状态后看不见她,她并不打扰我,自自然然地端起又放下。

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她会用她的方式叫醒我。

嗯,一点都不烦人。

有些清晨,我从笔记本上抬起头,发现她歪在桌子对面,捏着牙刷,慢慢地刷牙。

她抬起眼,冲我点点头,说:哎哎,您好您好,您还活着呢?

边说边刺啦刺啦地刷牙,咕嘟咕嘟地漱口,语气平淡,好像上菜市场买菜时和一个老街坊寒暄。

于是我知道,我该滚去睡觉了。

有些午夜,我从笔记本里抬起头,发现她盘踞在桌子对面,捧着一本书,慢慢地读。

面前一堆小山一样的瓜子壳。

她坐了多久了?嗑那么多瓜子居然一点声音没发出来,她怎么做到的?

她放下书,抓一把瓜子,无声地放到我电脑旁。

于是我知道,我该休息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