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第4/5页)

高红抽出一封信,她才发现信封口被红蜡封死了。高红说,我们当时是这么弄的吗?魏明磊说,不是,这是我后来弄的。高红说,什么意思?魏明磊说,没有办法,如果不封上,会有东西跑出来。高红笑说,你啥时候变成这样了?魏明磊说,我看一下这是哪一封?嗯,这里头有一只鸟。高红说,飞出来还能飞回去吗?魏明磊说,看情况。高红把红蜡抠掉,一只八哥从里面飞了出来,黑色的八哥,小巧如手掌,一下就落到客厅的镜子前面,高红叫了一声,站了起来,手里的信封掉在地上。魏明磊弯腰把信封捡起来说,这个还是不要弄丢了。八哥站在镜子外面踱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它说,金子底下有什么?镜子里的八哥回答道,你问谁呢?肥婆。镜外的八哥又说了一遍,金子底下有什么?镜子里的八哥说,有你妹啊,肥婆。你妹好像是个新词,镜里的八哥说完,得意地笑了笑。高红害怕了,说,你怎么变出来的?魏明磊笑说,我说了,原来里面就有,不是我变的。高红说,你是谁?魏明磊说,我是魏明磊啊。高红说,我要叫了,我不认识你,你怎么进来的?凌子?凌子?没人答应。魏明磊掏出自己的身份证说,给你看我的身份证,我是你要找的那个人。高红说,你的身份证不是让凌子拿走了吗?魏明磊说,我刚才拿回来了,你不用害怕,只要回答它的问题,它就会回到信封里了。八哥说,是啊,肥婆,金子底下有什么?高红说,我不知道。魏明磊说,这是一句土耳其谚语,你应该去过土耳其吧,我看过你在土耳其做过节目。一只八哥而已,你怕鸟?高红贴着墙站着,伤腿蜷了起来,她说,金子底下有银子。八哥说,胡扯,全是你的啊?高红看着八哥,忽然说,我认识它,啊,我养过它,它拉稀拉死了。魏明磊说,你的原话是我的鸟死了,我怀疑是我妈因为我过于喜爱它,而把它毒死了。我趁人不注意把它埋在了我们教学楼门前的花盆里,这样我每天都能经过它。高红说,我知道了,金子底下有蝎子。八哥在镜子前面转了一圈,说,碎觉!镜子里的八哥却没有动,然后它一跳一跳,跳进了信封里。

魏明磊站起来说,抱歉吓了你一跳,这些信就是这个样子,而非我想玩什么花招,这么多年我也被它们折磨得不轻。现在它们是你的了。高红坐下捂着脸说,不行,你得把它们带走。魏明磊说,我照顾它们二十年,今天我如此辛苦把它们背来,是不能拿回去的。高红说,我求你了。魏明磊说,如你刚才所说,我们认识吗?高红说,那我烧了它们。魏明磊没有说话,只见桌上的信封震动起来,三五一行地立起来,在茶几上走圈,如同游行一般,几个略有破损的信封,稀稀拉拉跟在后面,几十秒钟之后,又都叠压着躺了下来。高红说,你想去卧室休息一会吗?明天早晨直接从这走吧。魏明磊说,我有自己的房间。你还记得你写的最后一封信吗?或者说,为什么我们之后不再写信了?高红说,我确实忘记了,但是那一天总会到来是不是?她一直没有停止喝酒,眼角因为酒精而耷拉下来,一层油脂也从面皮的后面渗了出来。她边喝着边用粉红色的舌头舔着嘴唇,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涌动着,她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欲念了,两条腿搭在一起,好像故意锁闭着某处,身子从椅子上探出来,不时地用手抹去细长脖子上的汗珠。我还没睡过魔术师,高红说,这种人是不是在什么地方都能使出戏法?魏明磊说,我们看看最后一封信吧,既然你还不困。高红说,我当然不困,睡觉是多么大的浪费啊。我精力充沛,愿意醒多久就醒多久。刚才恐惧使她瑟瑟发抖,发现自己无计可施之后,她又对令她恐惧之人产生了某种依恋,魏明磊能感受到这一点,这也许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他为自己感到羞耻,同时也觉得不虚此行。

魏明磊从信堆的最底下抽出一封信,这封信的一角略有破损,不过用白纸补上了。他从桌上的烟灰缸里拿起火柴,仔细地把红蜡烤软,然后轻轻打开了这封信。一根绳子游出来,大概一米多长,在茶几上爬行,这是一根普通的麻绳,唯一特殊之处是它是崭新的,如果再过些时候,它就跟其他麻绳一模一样了。高红指着麻绳笑说,绳子。绳子说,怎么这么热?高红说,因为这是南方啊。绳子说,我洗把脸。说着它钻进高红的酒杯,把一头浸湿了,然后爬到冰箱旁边,撬开了冰箱门,兀自吹着冷气。高红说,它还挺可爱的。绳子说,你说什么?高红说,我说,你还挺性感的。绳子突然绷直了一下说,现在呢?高红说,你变态。魏明磊说,你忘了不少东西呀。高红说,你闭嘴,你他妈的给我把嘴闭上。绳子说,现在好了,大家都把话说开了,嗯?高红说,我还没说完,我撒泡尿都能淹死你,你信不信?魏明磊点点头,也许是表示相信,也许是表明无计可施。绳子说,为什么要到南方来呢?太热了,我挨不住了。高红说,你就是一只臭虫,什么也不是,你靠吸我的血,是不是?你一事无成,这个世界的好处你知道几样?你以为你是这世界的一分子,傻逼,你以为你有自己平静的生活,自给自足,其实你就是住在下水道里的老鼠!魏明磊没有说话,高红的嘴唇飞快地动着,好像有人在用筷子搅着她的舌头,绳子说,对不起啊,我实在挨不住了。说完,它迅速顺着高红的腿爬上来,缠上了她的脖子,高红还想说什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她拼命想把手指伸进脖子和绳子之间,绳子冰凉,没有给她任何缝隙。死之前她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伤腿伸出来,绷带都要崩开了,似乎伤骨在这一瞬间愈合了,随后她好像突然认出了自己将要去的世界,眼睑缓缓落了下来,把一切都挡住了。绳子拖着她的尸体钻进了信封,她忘记了吗?她和我一样,只是一封信而已啊,进去之前绳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