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感(第4/6页)

雨势渐渐小了,乌云融化,黑暗的天空没有光,已变成透明。两人站在山的背面,湖的边缘,一动不动,桶里的黑鲤在翻腾,用尽全身力气嚎叫,没人能听懂它说什么。李晓兵知道今天遇到了麻烦,他也有点沾沾自喜,躺在沙发上的时候他怀疑自己已经丧失了预感的能力,他甚至怀疑从小到大的几次预感都是巧合,或者那预感是他追认的,他赋予了自己一种不曾拥有的能力。看来并不需要担心,今天的预感和事实之间距离的时间稍远,不过还是来了,只是他自己成了那只凉开水瓶,这是他没有料到的。

安德鲁收起了雨伞,系好,扔进了湖里,雨伞迅速地沉入了水中。他伸手到湖水里,掏出一只红色的电话,电话线一截在水里,他把电话放在脚边,把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说,既然你知道我要来杀你,你现在还站在这里,我就认为你接受了这个事实。李晓兵说,那倒不见得。安德鲁说,这么跟你说吧,不但你得死,S市的七十多万人都活不了,你肯定要问为什么,我直接给你原因,因为你们这里头有人犯了罪。李晓兵说,哪里没人犯罪?安德鲁说,此罪非彼罪,你们有人犯了弥天大罪,偷了我们的东西。李晓兵说,我们离你们那么远,还能偷你们的东西?你们那么高级,一直能看到我们的头脑里,东西还能让我们偷了?李晓兵不知道为啥自己夜半三更还头脑清晰,口齿伶俐,平时他不爱说话,今天却好像一个辩手,他一边觉得自己今天表现得不错,紧要关头还有潜力可挖,一方面,在话语的缝隙里,他觉得也许他真的会死,就像安德鲁说的那样,被他杀死。可是他没有太大的感觉,这令他有点惊异,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凉开水瓶那样凉爽,光滑,他相信如果现在给他体检,他准保前所未有地健康。

安德鲁说,你们当然没能力偷走,是我们过去来旅游的时候掉的。就掉在你们S市,就掉在这个地界。李晓兵说,且慢,你这是丢,不是我们偷的。安德鲁说,是丢了,但是你们并没有归还,这就叫偷。李晓兵说,我们怎么知道是谁丢的?你今天这个模样,听说也是刚来,谁知道是你丢的?就算知道,到哪找你?你贴过失物招领的启事?在广播电台里登过广播?或者挨家挨户问过?话又说回来,是你本人丢的吗?从你裤兜里漏出去的?安德鲁犹豫了一下说,是我祖先丢的,反正是我们家的东西,谁丢不是一样?李晓兵说,我爷爷在世时,经常说起家里的宝贝,皇宫里的瓷碗,祖国山河一片红的邮票,因为打仗逃难搬家,都丢了,谁家没有几个虚拟的宝贝?你那东西你就确保真实存在?安德鲁叹了口气说,这你不用担心,那东西确实有的,不是我爷爷那时候有的,是我爷爷的爷爷那时候就有。李晓兵说,是个什么东西?安德鲁说,是一句话。李晓兵说,一句话?安德鲁说,是一句话,我爷爷的爷爷早年来过这,临时想起一句话,觉得特别好,憋得难受,就说给了他旁边从井里打水的一个S市的人,那时候S市还不是S市,只有十户人家,一个村庄,他说给了那人,那人把水桶挑在肩上走了,他就再也没想起来。这话就丢了。后来来找过,几代人都来过,没找回来,打听了不少人,有的人还在这生活了很久,都不是那句话。你们把这句话藏了起来。李晓兵说,你们想不起来这句话了?安德鲁说,想不起来了,从离开我祖先的嘴唇,这句话就想不起来了。李晓兵说,那我们即使还给你,你也不知道啊。安德鲁说,非也,只要是那句话,说出来我们就知道,就像如果你儿子让人抱走了,多年之后,他已经七十岁,你已经一百岁,两人一见,你还是能感觉到他是你的儿子。李晓兵说,就因为这个你要杀我们?安德鲁说,是了,你们有个鲁迅不是说过,他要肩着黑暗的闸门,把后来人放过去,我们就干了这个事儿,谁想到你们还不领情,过去之后就把我们忘了。这难道不该死?李晓兵说,你们现在过得不好?安德鲁说,岂止是不好,我们已经完了,跟你说实话,我们星球就剩我一个人了,你今天晚上单睡了吧?李晓兵说,单睡了。安德鲁说,让你天天单睡你受得了吗?我现在孤身一人,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想来想去,死之前得先把你们灭了,要不然呢心有不甘呐。李晓兵说,那你这个电话是干吗的?你一个人怎么还需要电话?安德鲁说,电话不是打给人,是打给一个机器,你现在朝天空看,云散了吧,你瞧,那是不是有一颗孤星?就是它接电话,一个电话过去就继续下雨,是现在的十倍,淹死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李晓兵说,说实话,我不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