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术家(第2/4页)

窦冲石说完,扬手示意看茶,坐在偏左下首的男孩突然跳起,两步蹿到窦冲石近前,伸手抓住他的衣领说,拿来!窦冲石纵横关外二十载,从来没让人抬手就抓住衣领,其动作之快,如同子弹。窦冲石处乱不惊,不去拿他的手腕,而是以身带掌直点他的腋下说,少侠喝茶。少年向后一弹,跳出两丈站定,从背后掏出两把短刀,长约一尺,宽约两寸,双刀一碰,说,拿来有用!窦冲石从椅子上站起说,我确实没有。少年再又欺身而来,这次窦冲石有所准备,避开他左手的刀,伸双手掌心向下拿他手腕,他这一套八卦掌法,只要让他摸到衣服边,就很难脱身。这时他只听到偏左一声大喊,莫要无谓结仇!只见少年的身边突然出现一个等大的女子,穿红袄,梳两个圆形发髻,也使双刀,从侧面向窦冲石扑来,窦冲石说,难道真有妖术?他向后急避,没想到少年此时已经转到他身后,一刀斩下他的头颅,女子咯咯一笑,把头颅一踢,直踢到院子边的雪堆里了。

窦斗到家时,父亲已死,凶手也已逃走,除了父亲,还死了一个想要拦截他们的老用人,被双刀在前心穿了两个窟窿。两担子药材摆在家门口,可是谁也救不活了。家道迅速败落了,他是独子,如今父母双亡,家产被几个年长亲戚瓜分,有一家叔嫂较好,给了他一根金条,让他自寻生路。窦斗自小学过一点武术,但是他兴趣不大,他的兴趣在于读书,窦冲石也尊重他的选择,没有逼他继承家学,毕竟还有不少徒弟可以教,而且武术之道,总有危险,也毕竟不是新社会的主流。另一个在场的用人看见了比武,也听到了关于剑谱的谈话,但是对其中意思不甚了了,一会说来者是两个人,一会说是三个人。变卖家产时在窦冲石的藏书中并没有找到这本日本剑谱,书房已经被人翻得一片狼藉,想来是被人拿走了。窦斗掂量了一下目前的处境,在奉天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反正家已经没有,在哪都是一样,虽在热孝之中,他还是打点行李,坐火车来到北平。北平有不少大学,他想勤工俭学,以后靠知识混饭吃,他在奉天读到高中二年级,努力一下也许是可以考上的。

从北平火车站下车,他在月台上买了一只烤红薯吃,冬天里的红薯特别甜,窦斗吃完一个,又买了一个。他忽然想起母亲,他对母亲的印象已经模糊,只记得她手里常拿一只大花碗,里面盛的是给他吃的东西。父亲一生都在忙碌,时而打拳,时而伏案,他不敢去打扰,在他记忆里,他主动找父亲说话是极少的,都是父亲把他叫到近前,问一些课业的情况,然后指点他几句,通常都是他能够想到的。他拿着红薯向着出站口走,一个戴黑色礼帽的男人手拿一张报纸碰了他一下,他的红薯差点掉在地上,男人说,不好意思啊。他缩了缩脖子没敢答言,男人说,你来北平做什么?他小声说,来念书。男人说,哦,你不想报仇吗?他吓了一大跳,抬头看男人的脸,见方的下巴,留着八字胡,右边眉毛上有一条竖着的伤疤。男人说,窦先生是我们的同志,因为怕给你们惹麻烦,我们没去祭奠,万望海涵。窦斗不想和他说话,想赶紧从月台走出去,他嘴里说,没事没事,迈起步子快走。男人拉住他的胳膊说,别忙,窦先生身死多少和我们有点关系,这是我们的一点意思,聊表心意。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封大洋,交到窦斗手上。窦斗说,我不认识你,我不能收。男人说,我和令尊共事多年,我对他的人品功夫都极为敬仰,虽然他不是彻底的信仰者,但是他所做的贡献却是相当实际的。关于报仇一事,我们已经开过会,决定无论多么困难也要实施,你不要担心。窦斗说,我不想报仇,如果你们有这个打算是你们的事情。男人说,为什么?窦斗说,我们家里已经决定了,一是按规矩,对方不是靠人多取胜,让人打死了是没办法的事情,二是我不会武术,即使会也打不过人家,我爸都输了,我再练三十年也不行,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说,我还有别的追求,不想这辈子就琢磨这件事。男人说,你有什么追求?窦斗说,具体我还没想好,我到北平来就是要把这件事想清楚。男人说,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也不强求,但是因为对方是日本人,这个仇我们还是要报的,就算有一天他跑回日本,我们也要追到日本去。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册线装书说,这个给你。窦斗说,你一直给我东西,我说了我不要。男人说,日本人那天就是来要这个剑谱,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这个剑谱归还给你。窦斗说,咦,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男人说,你家那个用人,唯一的目击者,是我们的人,这件事令尊也不知道,他看见两方相斗起来,就抢先一步把剑谱藏了。窦斗说,老金,你们的人?男人说,对,他在你家十年,十年都是我们的人。令尊为此身死,这个东西你还是要收下。窦斗说,你们留着不是更有用吗?你们不用开会讨论一下吗?男人说,我们用不着,鉴于令尊的经历,我们以后都用手枪了。窦斗还想说什么,男人已经把大洋和剑谱都塞到他怀里,扭头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