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蒲宁(第4/7页)

在蒲宁的日记中有一句话,仅寥寥数字。这句话记的是一九○六年的初夏。“云彩绮丽多姿的时节开始了”,蒲宁这样记道,从而仿佛为我们揭开了他作家生活中的一个秘密。原来蒲宁有一种劳动是同夏季,同“云彩的时节”“雨水的时节”“花朵的时节”联结在一起的。随着夏季的到来,这种他所无法摆脱而又深为喜爱的劳动也就临近了。

蒲宁用这短短一句话表明,他即将开始观察天空,研究永远是神秘而又诱人的云彩的变幻。

每次当我读到蒲宁描绘夏日的句段时,我就不由得想起日记中的这句话。蒲宁对夏日的描绘总是令人惆怅的,即使总共只有两行。

果园内的花凋谢了,树木披上了绿荫,夜莺整日价在果园内啼啭,所有的窗户也都整日价打开着……

蒲宁对于他一生中所看到的一切东西,都以同样的敏锐和细致加以观察。而他看到的东西是非常之多的。从青年时代起,他就爱好不安定的流浪生活,渴求看到所有从未看到过的东西。

他承认,再也没有比即将启程远行更使他感到幸福的了。

在光线、气味、声音和色彩这些现象之间存在着某种牢固的联系。

这种联系表现在哪里呢?不妨举这样一个例子。当你望着凡·高画上那些为我们所不熟悉的类似大番红花的花朵时,望着画上那束厚实的光时,不觉就会联想到某些异国水果透明的汁水,突然间,你竟闻到了这些水果甜滋滋的诱人的香气和海滨湿漉漉的沙滩的淡淡的清新的气息。这气息仿佛是由清风从异国岛屿徐徐吹到画廊中来的。

阅读蒲宁的作品时,常常会有这类感觉。色彩产生气味,光线产生色彩,声音则再现一系列栩栩如生的画面。而所有这一切又产生出一种特殊的心情,有时使你感到怫郁,不由自主地要凝神沉思,而有时却又使你觉得生活是愉快的、欢乐的,有温暖的和风,有树木的喧嚣,有海洋无休止的轰鸣,有儿童和女人可爱的笑声。

蒲宁在《阿尔谢尼耶夫的青春年华》中,谈到了他对色彩所抱的感情,对自然界的色彩所持的态度:

我一眼看到了颜料匣子,不禁浑身为之战栗,自早到晚,我在纸上涂画,我一连好几个小时站在那里,眺望着大热天里在绿荫如盖的树冠上方,在骄阳的对面,空中所呈现出的那种渐渐向淡紫色转化的美不胜收的湛蓝的颜色,那一簇簇的树冠仿佛是在这片湛蓝中沐浴。从此我对天空和地面的各种色彩永远怀着最深厚的感情,体味到了它们真正美好、崇高的意义。我在总结生活所赋予我的一切时,发觉这是最重要的一个总结。从枝丫和树叶的空隙间透露出来的这种渐渐转化为淡紫色的湛蓝的颜色,我是至死也不会忘却的……

这种略呈低沉的色彩是俄罗斯中部所特有的。但是只消蒲宁一谈到南方、热带、小亚细亚、埃及和巴勒斯坦,色彩就变得强烈而又浓重了。

一九一二年秋天,蒲宁客居卡普里岛时,常和他的外甥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普舍什尼科夫长谈。

普舍什尼科夫的日记中记载下了这些谈话。日记记得很朴实,让我们看到了蒲宁这个极其矜持的人所难得吐露的心曲。

所有这些日记都证明了蒲宁对生活的热爱。蒲宁从车窗口眺望着机车的烟影渐渐消融在空气中,不禁赞叹道:

“活在世上是多么愉快呀!哪怕只能看到这烟和光也心满意足了。我即使缺胳膊断腿,只要能坐在长凳上望太阳落山,我也会因而感到幸福的。我所需要的只是看和呼吸,仅此而已。没有任何东西能像色彩那样给人以如此强烈的喜悦。我习惯于看。是画家教会了我这门艺术……有些诗人不善于描绘秋天,因为他们不善于描绘色彩和天空。有两个法国人——埃雷迪亚和勒贡特·德·列尔[56]——在描绘方面达到了少有的完美地步。”

在普舍什尼科夫的日记中有一段不可多得的记录,揭开了蒲宁写作技巧的“秘密”。

蒲宁讲,不管他动笔写什么东西,首先必定要“找到声音”。“一旦我找到了它,其余的就迎刃而解了。”[57]

“找到声音”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蒲宁这句话包含的意思比我们乍一看到时所以为的要深刻得多。

“找到声音”就是找到散文的节奏,找到散文的基本音调。因为散文同诗歌和音乐一样,也有内在的旋律。

这种散文的节奏感和音乐感显然不是偶然产生的,同样基于对祖国语言丰富的知识和精深的理解。

蒲宁甚至在童年时代就已经有这种敏锐的节奏感。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在普希金《鲁斯兰和柳德米拉》的《献词》中发现了诗歌轻盈的圆形运动(“没完没了地转着圆圈的妖术”[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