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第3/4页)

直到第七天上,才在公墓登记册上找到了埋葬被俘法军大尉夏尔-欧根·朗赛韦的记录,他下葬时的情况是颇有几分奇特的。

第九天上,找到了两封提及朗赛韦的私人信件。第十天上,老人给我看了一份已经残缺不全的、没有了签署标记的奥洛涅茨省省长发出的通报。通报讲的是“朗赛韦”的遗孀“玛丽亚-采齐丽娅·特里尼德因从法国前来为夫树立墓碑”而短期居留在彼得罗扎沃茨克的事。

这就是能找到的全部资料了。然而档案管理员所找到的这些资料(老人为这一成功喜形于色),已足以使朗赛韦在我的想象中复活。

朗赛韦一出现,我立刻伏案写书。工厂的全部史料不久前还如一盘散沙,一无聚拢的希望,如今突然间在书中各得其所了。所有的史料全都熨帖地,而且仿佛是自然而然地环绕着这名炮兵,这名法国革命和拿破仑进军俄国的参加者,这名在格日阿茨克城下被哥萨克俘获,然后被遣送到彼得罗扎沃茨克的工厂,最终死于热病的法国军官,各就其位。

就这样,我写成了中篇小说《夏尔·朗赛韦的命运》。

在没有出现人物之前,我那些素材是死的。

此外,我预先为这本书拟定的提纲被全盘推翻了。如今朗赛韦信心十足地使故事跟随着他展开。他像块磁石,不仅把史实,而且把我在北方见到的许多景物都吸到了他的身旁。

在中篇小说中,有一个为朗赛韦哭丧的场面。女人哭悼他的挽歌歌词是从我亲耳听到的一首哀歌中借用来的。这件事值得一谈。

我乘轮船由拉多加湖出发,溯斯维里河而上,前往奥涅加湖。在一处码头上,大概是在斯维里察吧,人们把一口普通的松木棺材抬到了下甲板上。

原来是斯维里河上一位最老也最有经验的引水员在斯维里察故世了。他的朋友,也都是引水员,决定把盛殓着他遗体的棺木,由轮船载着,航行全河,由斯维里察直至沃兹涅先尼耶,以便让死者同他心爱的河诀别。此外也可让两岸的居民有机会同这位在这一带备受尊敬的、从某一点上来说也是著名的人士告别。

这是因为斯维里河是一条石滩众多的湍急的河流。如果没有经验丰富的引水员领航,轮船就休想通过斯维里河上那些急滩,所以自古以来,斯维里河上就有引水员的行帮,他们都亲密得如同手足。

当我们通过急滩,也就是石滩的时候,我们的轮船尽管开足了马力,但还得由两条拖船来牵曳,否则就过不去。

若顺流而下时,轮船得倒行逆驶,轮船由拖船拽着,逆流倒开,以便减慢下行的速度,免得撞上石滩。

我们船上载着引水员遗体的事,用电报通知了上游各地。因此轮船每到一个码头,都有一群居民路祭。站在最前面的总是那些包着黑头巾的哭丧的老婆子。轮船刚一拢岸,她们便扯开喉咙,摧肝裂肺地痛哭起死者来。

这诗一般的哀歌的歌词,从来也没有雷同过。各处码头的哀歌,据我看,都是现编的即兴之作。

不妨举一曲哀歌为例: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们飞往死亡之国?为什么你要抛下我们,使我们失去亲人?莫非在你生前我们没有用发自衷心的温存、亲切的话语欢迎过你?看一眼斯维里河吧,老爷子,最后再看一眼,陡峭的河岸上凝结着鲜血,那滔滔的河水都是我们女人的泪水汇成。啊,为什么死神过早地将你夺走?啊,为什么斯维里河上,从上游直到下游,都点满了送殡的蜡烛?

我们就这样在一片哭悼声中(甚至夜间也哭声不绝)驶到了沃兹涅先尼耶。

在沃兹涅先尼耶,一群严峻的人——引水员们——登上了轮船,启开了棺盖。棺材里安卧着一位白发苍苍的高大的老人,他的脸由于饱经风霜而显得很粗糙。

人们用亚麻的长巾拴住灵柩,把它抬了起来,在呼天抢地的哀歌声中抬上了岸。灵柩后边紧跟着一位少妇,她用披肩遮着苍白的脸。少妇牵着一个浅色头发的小男孩。离少妇几步远,后面跟着一个穿内河船长制服的中年男子。这是死者的女儿、外孙和女婿。

轮船下半旗致哀,当灵柩抬进墓地时,轮船几次鸣笛致哀,笛声久久地缭绕在空中。

在这部中篇小说里,还写了我北方之行的另一个印象。这个印象中并没有什么意义深远的东西,可不知为什么,在我的记忆中,它却和北方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这印象就是金星的异乎寻常的光辉。

我还从未看到过像这样明亮而又清澈的星光。在拂晓前渐渐泛青的夜空中,金星就像一滴熔成液体的金刚钻,熠熠闪光地漫溢开来。

它是名副其实的天国的使者,是绚烂的朝霞的先驱。不知怎的,在中部和南方,我从来也没有留心过它。可在这里,在北方,我却觉得只有它一颗星用处子一般美丽的光辉照亮着莽莽的荒原和森林,只有它一颗星在黎明前的时刻内,主宰着整个北方的大地,主宰着奥涅加湖和扎沃洛奇耶地区[3],主宰着拉多加湖和奥涅加湖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