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

构思是怎么诞生的?

构思的诞生和发展各个不一,几乎没有雷同的。因此要回答“构思是怎么诞生的”这个问题,显然不应去寻找笼而统之的答案,而要结合一篇篇具体的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或者中篇小说来谈。

至于问到需要具备一些什么,构思方能出现,或者用比较枯燥的话来讲,构思的产生必须以什么为先决条件,这倒是比较容易回答的。构思的出现始终是由作家的内心状态孕育出来的。

要解释构思的产生,看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借重比喻。一些极其复杂的事情,若用比喻来加以解释,往往能收拨云见天的效果。

有一次,人们问天文学家金斯[1]我们的地球有多大年纪了。

“你们想象一下,”金斯回答说,“有一座巍峨的大山,比方说吧,高加索的厄尔布鲁士山。你们再设想一下,有一只小麻雀在山顶上无忧无虑地跳来跳去,啄着这座山。这只麻雀把厄尔布鲁士山啄光需要多长时间,地球就已存在多长时间了。”

至于有助于领会构思是怎样产生的比喻,就远要简单得多了。

构思好比闪电。电日日夜夜在地面的上空积累,一旦空气中的电达到了饱和状态,一朵朵洁白的积云就会变成阴森的积雨云,于是从积雨云的稠密的带电的水汽中,便会爆发第一道火花——闪电。

几乎紧接在闪电之后,一场暴雨便会倾泻而下。

构思就如闪电,产生于人的满含思想、感情和记忆的印痕的意识之中。所有这一切是逐步地、慢慢地积累的,等到电位差增大到一定程度时,就必然导致放电现象。这时,意识这个被整个儿压缩的、还多少有点混乱的世界,便会诞生闪电,也就是说诞生构思。

构思之得以产生同闪电之得以产生一样,往往只需要一个极为轻微的推动力。

谁知道这种推动力是什么呢,可能是一次偶然的相逢,可能是印在心中的一句话,可能是一场梦,可能是远方的呼声,也可能是水滴映射出来的阳光或者是轮船的汽笛声。

存在于我们周围世界和我们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可能成为这种推动力。

列夫·托尔斯泰看见了一株断掉的牛蒡,便爆发了闪电:产生了描绘哈吉·穆拉特[2]的那部令人惊叹的中篇小说的构思。

然而,托尔斯泰要是从未去过高加索,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哈吉·穆拉特的事迹,那么牛蒡就无从触发他这个构思。唯其因为托尔斯泰心里对这个题材已有所酝酿,所以牛蒡才引起了他必要的联想。

如果说闪电好比是构思的话,那么豪雨就是构思的体现。体现为形象与语言的和谐的洪流。体现为书。

但是跟明亮炫目的闪电不同,构思最初往往是模糊不清的。

“当时,这部自由的小说的远景,我虽然透过魔法的水晶,却仍然没有看得分明。”[3]

构思只可能逐步成熟,逐步吸引作家的才智和心灵,逐步趋于周密、趋于复杂化。但是所谓“构思酝酿”的过程却全然不像某些幼稚的人所想象的那种样子。这绝不表现为作家抱住脑袋坐在那里向壁虚构,或者独自一人像个狂人似的口中念念有词地踱来踱去。

不,绝不是这样的!构思的形成和充实是个不间断的过程,每日每时,随时随地,在一切偶然事件中,在劳动中,在我们“转瞬即逝的生命”的喜怒哀乐中,不停顿地进行着。

要想使构思成熟,作家决不可脱离生活,一味地去“苦思冥想”。相反,只有始终不渝地接触现实,构思才得以绽出鲜花,灌满土地的浆汁。

总的说来,对于作家的工作存在有许多偏见和成见。其中有些庸俗得令人哭笑不得。

被庸俗化得最厉害的莫过于灵感了。

那些一知半解的人几乎总是把灵感曲解为诗人怀着莫名的狂喜,鼓出双眼,仰望天空,要不然就是咬鹅翎笔。

有部叫《诗人与沙皇》的影片,不消说,许多人还记得。在这部片子里,普希金坐在那里先是梦幻般地举目望一阵天空,随后痉挛地抓起笔来挥臂疾书,写了一阵又停下来,仰望苍天,咬鹅翎笔,然后又急急忙忙地奋笔疾书。

我们已看到过不知多少描绘普希金的文艺作品,把他糟蹋得像个亢奋的躁狂者!

在一次美术展览会上,展出了一座普希金的塑像,普希金又瘦又小,头发拳曲得像电烫过的,目光“充满灵感”。就在这座塑像前,我听到了一段有趣的对话。有个小姑娘皱着眉头,对这位普希金端详了半天后,问母亲道:

“妈妈,他在那里幻想还是怎么的?”

“是的,女儿,普希金伯伯在幻想。”母亲温柔地回答说。

普希金伯伯在不着边际地“幻想”!然而正是这位普希金曾这样谈到自己:“我将长久地被人民喜爱,因为我的诗歌激起善良的感情,我在这冷酷的时代歌颂自由,并且为倒下的人[4]呼吁宽容。”[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