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短篇小说(第3/4页)

“唉,彼霞大婶!”理发师叹了口气说,“这才叫女人呢!”

“别插嘴,让我把话说完!”玛妮娅喝住了他,“拉比把彼霞大婶叫去,对她说:‘尊敬的彼霞·以色列芙娜,您治家不严,竟听任家里边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秽行。您违犯了教规。为此我诅咒你们全家,耶和华会把你视作叛教的女人而降罚于你,您应当怜惜自己的一头白发。’可您知道她是怎么回敬他的吗!她说:‘您不是拉比,您是个警察!人家相亲相爱关您什么事,您干吗要伸出油渍的爪子去拆散人家!’她啐了口唾沫就扬长而去。于是拉比又在会堂里诅咒了她。瞧,我们这儿整起人来有多狠毒。我这话您可别去给别人讲。全镇的人把全副心思都用到了这件事情上。最后,连县警察局长苏哈连科也出马了,他把约夏和赫莉斯嘉叫到他那儿去,说道:‘鉴于你,约夏,辱骂东正教会神职人员米哈伊尔神父,我要把你交付法庭审判。让你在我这儿尝尝服苦役的味道。至于赫莉斯嘉,我要用强制手段把她送回她父亲家去。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去考虑。你们俩把全县闹得鸡犬不宁。为了你们的事,我准会挨省长大人的训斥。’

“苏哈连科当场就把约夏关进了看守所——事后他说只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约夏。结果出了什么事,您料得到吗?您听了也不会相信的,赫莉斯嘉死了,伤心得死了。当时见到她真叫人难过。所有善良人的心都碎了。她一连哭了好几天,哭到后来连眼泪都哭干了,眼睛干枯了。她什么东西也不吃,只求让她到约夏那儿去。就在开庭那天的晚上,她睡着了,从此再没有醒过来。她躺在那儿是那样的洁白,那样的幸福,想必是感谢主把她召了回去,让她脱离了卑鄙的尘世。为什么要这样厉害地惩罚她,硬要她爱上那个约夏?请您告诉我——为什么?!难道世界上就没有别的人可以爱了?苏哈连科赶紧把约夏放了出来,可他已经精神错乱,打出狱那天起,他就开始纵酒,靠讨饭过日子。”

“要是我的话,宁可死掉,”理发师说,“举起枪来,对准自己的脑门就是一枪。”

“嗬,您可真是条好汉!”玛妮娅大声说道,“不过要是这种事当真落到你头上,你不躲开死神一百俄里[9]才怪哩。你根本不懂得爱情能把一个女人的心烧成灰。”

“女人的心也罢,男人的心也罢,有什么两样!”理发师回答说,耸了耸肩膀。

我从理发店出来后,回到了客栈。无论约夏还是尼基弗尔都不在那里了。库舍尔穿着一件破旧的坎肩坐在窗口喝茶。肥硕的苍蝇在屋里嗡嗡地飞来飞去。

小火轮直到傍晚时才到。它在切尔诺贝利镇一直待到夜里。我买到了一张客舱票,沙发铺位是漆布面子的,已经褪色。

半夜里又起了雾。轮船把船头对着岸停泊了下来。直到第二天上午雾散之后才又开动。我在船上没找到尼基弗尔。想必他同约夏喝酒喝得误点了。

我之所以不厌其详地叙述这件事,是因为我回到基辅之后,立即就把那几本写满了我早期诗歌的练习簿付之一炬。我毫不惋惜地目睹那些典雅纤巧的诗句化作灰烬,目睹“泡沫般的水晶”“蓝宝石般的苍穹”随同酒吧间和西班牙吉卜赛女郎的舞蹈,一起走向万劫不复的毁灭。

我恍然大悟。原来伴随爱情而来的并不是“垂死的百合花的苦楚”,而是牲口的一摊摊粪便。人们把这种粪便掷到美好的、一往情深的女人的背上。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决定写我的第一篇短篇小说,我对自己说,这是一篇以赫莉斯嘉的身世为主题的“真正的短篇小说”。

我呕心沥血,花了很多时间才写完,我弄不懂为什么我的这篇小说那么苍白无力,尽管内容写的是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后来我明白了。首先是因为小说通篇用的都是人家的话,其次是因为我全神贯注于赫莉斯嘉的爱情,忽略了小镇残忍的习俗。

我重写了这篇小说。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这篇小说中怎么也“安插不进”典雅、华丽的辞藻。小说要求的是真实和质朴。

我把我的第一篇小说送到那个过去发表过我诗作的杂志编辑部去,编辑跟我说:

“年轻人,你的心血白费了。这个短篇不能发表。光是那个县警察局长就可以叫我们吃不了兜着走。不过总的来说,小说写得挺棒。您还是给我们一点儿别的东西吧。而且请您务必要用笔名。您还是个中学生。校方会因为您写稿子把您开除的。”

我把小说拿回家,藏了起来。直到下一年春天,我才把它拿出来看了一遍,于是我又明白了一件事:在这篇小说中,感觉不到作者的存在,既看不到他的愤怒,也看不到他的思想和他对赫莉斯嘉爱情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