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拆局(第4/14页)

“那为了什么?”

“我可不愿意给金狗当奴才!他们跑到中原,杀了咱们的人,抢了咱们的地,好好一个开封府,皇帝老儿都给掳走了!好好一座洛阳城,凭什么给人家吆五喝六!若我再低眉顺眼地给他们当马骑,那我成什么了?”

徐晖截住高天话头:“小声点儿,别给旁人听见了!现如今咱们身不由己,主人想干什么,咱们能不跟着么?”

高天横了徐晖一眼:“你忘了吗?咱们投奔司徒家族,是要做一番光明正大、让人高兴的大事,可不是要被人牵着鼻子走,没有自个儿主心骨!那样跟当杀手还有什么分别?”

徐晖沉默了。他承认高天说得对,可这世上的事情往往不能够两全,想要出人头地、有所成就,便难得随着自己的性子,更难得欢欣鼓舞,畅快淋漓。他听出高天话里含着责备,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之间,隐隐绰绰出现了一道裂缝,就像雕鹏山上那深潭冰面上的裂缝,并不宽,只窄窄一条,然而稍加用力,便会呼啦一下撕裂开来,现出其下望不到底的深渊。

高天走后,徐晖心里堵得慌,便到院子里透气。干冷的风不住往他脖颈里灌,冻住他的胸膛。不多时见凌郁的修长身影从正堂穿过来,走到他近前来:“这么冷的天,做什么一个人站在外头?”

“你去你义父那儿了?那个颜公子……主人说什么了?”

“义父只说颜公子身份尊贵,此番要去江南,让我们一路严加保护,千万不能出差错。”

身份尊贵,严加保护。徐晖痛苦地深吸口气。他多希望能得到一个不同的答案,然而凌郁的话再一次夯实了他和高天心头的揣测。

“他是女真人!”徐晖狠狠地低声说。

“这我猜到了,十有八九他还是金国朝廷派来的。”

“你义父做什么非要跟女真人掺和到一块儿!”他不禁怨怪。

“司徒家族愿意跟谁来往便跟谁来往,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凌郁的目光漠然而空洞。徐晖隐隐感到,他们之间竟仿佛也隔开了一道窄缝,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相互望见。

徐晖生长于中原,自小见多了女真人耀武扬威、烧杀掳掠,心中的反感憎恶异常真切。而凌郁是江南水乡间长起来的孩子,她熟悉的生活是朝廷带着民间的一片歌舞升平,是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富贵华丽。外族的攻城略地于她更像是史书里的一段记载,汉人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抵抗亦不过是茶肆里听来的一段闲谈。虽然明知这个自白山黑水之间而来的野蛮民族是仇敌,但她没有切肤之痛,便也没有徐晖那般深切的痛苦与矛盾。在司徒家族灌输的教育里,这原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属于汉人的土地被女真人夺了去,与其斥责抢夺者的贪婪与凶狠,不如责怪自己人的软弱可欺。

凌郁和许许多多像她一样的年轻人,勉强生吞活剥着他们没有经历过的历史。颜公子究竟何人只是一片小小的阴云,从她心上轻轻拂过。所谓民族仇恨带来的震动,其实尚不及苦苦揣测为何颜公子的身份来历义父对她只字不提,司徒家族与金人暗中往来一事也避讳莫深,把她当成外人一样瞒着,反倒是汤子仰成了知根知底的心腹。

幼时的家庭变故为凌郁打造了一副漠不关心的外衣,皮子是寒冰,里子却布满毒刺,深深扎入她灵魂。这颗敏感的心需要强大无遮拦的深情厚爱去温暖。她近乎偏执地想赢得司徒峙最纯粹彻底的父爱,然而如今,他竟然把自己当作是外人一样地防着不信任,这让凌郁感到分外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