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回 重时刀铺逢二生 义任草人先三勇

却说在行德待敌的犬川庄助、犬田小文吾,与登桐山八、满吕复五郎等一同带领七八千名士兵,去往那里。在上总、下总的路上,加入这边队伍的有勇好名的乡士和豪民子弟一千二三百名,在庄助和小文吾到达行德之前,这支增援的士兵就留在两股和原木之间,以扼制下总的千叶孝胤。市原的乡士盾持兼杖朝经和夷灊的乡士大樟村主俊故,是他们的头领。从原木和两股去行德不过八九里路,乃犬牙交错之处,便于互相支援,足可布成掎角之势。庄助和小文吾感到可以放心,便带领士兵于当天到达行德。他们既不扰民也不乱烧民房,只占据有利地形,布下阵势。左边南方是茫茫大海。前面西方有条大河,上游是利根河,又名荒河,即所谓阪东太郎。其中游叫箭斫,真间和国府台就在那附近。其次是市河,下游叫今井,从此往南入海。在急湍中有个小岛,叫妙见岛。在此河畔有个下今井村。在河的西边是上今井村。因此名副其实,其本名是荒河。这条河的东西两岸有小松、中川、女木、逆井、猿江村、五木松、南本所、北本所等地。从两国河以西是武藏。这里是葛饰郡,这一带到处是小河,村落也多得不胜枚举。南面是深川。从行德至两国河,与现在的来路不同,约有三四十里,因此庄助要看着地图,小文吾因故乡在此,对行德的地理很熟。敌人还没到这里,为摸清敌人的虚实,他们派细作去刺探。但是敌人在妙见岛和今井河岸,已构筑了营寨和哨所,并竖起了瞭望楼,有二三千士名在那里把守。守河营寨的头领是扇谷的带兵头领小越小权太表练、千叶自胤的带兵头领猿岛郡司将衡。妙见岛的头领是大石宪重的老臣彦别夜叉吾数世,带领五百名士兵,水中放了千仞的铁索,以绊敌人的马腿。另外在水边设置了许多当时还很罕见的大炮,戒备森严,以防止敌人涉水渡河。庄助听了细作报告这些情况后,冷笑着对小文吾说:“这大河前面的营寨是以前用以戍守边疆的,并非现在构筑。现在他们是进攻的先锋,却坚固设防,怕被我们攻破,足可知主客之势相反,足知他们是无勇。”小文吾听了点头道:“他们易地设防,大概是为了等待大军到来。而我们是防御使,不是前来夺取别人国土的。今若夺取那两处营寨虽然不难,但还是遵从国主的旨意,等待敌人大军到来,一举破之。”庄助原来就有此意,遂在海滨构筑营寨,且在盐滨和今井的上游,准备了许多快船,在这里做长期驻扎的准备,等待敌人。说话十一月已过去,到了十二月初。

却说满吕复五郎在营中无事可干,一日独自出门,在行德〔今称此地为本行德〕 左右闲游,见沿着河边有许多村落,如堀江、猫贯、欠真间、关岛、凑村、河原、大和田、稻荷木等,到了市河路便叉开。其他情形,没有必要就不细说了。闲话少叙,这一天复五郎重时随便游逛,不料走至凑村时,听到丁丁当当煅刀打铁的声音。他一看在这村北头有家铁匠炉,好似店主人的那个汉子,年约五十多岁,同一个年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一起打铁,煅制各种器械。重时来到这里,不觉在店前停住,见在帘子上挂着的菜刀、小刀,上面都刻着藤原信之四个字。另外在旁边的白墙上,在个大竹圈儿内写了个“屋”字,大概店子的字号叫丸屋吧。那个小伙子很健壮,浑身油黑乌亮,圆眼睛、大骨架,身上只穿了一件破麻布夹褂子,一点儿也不怕冷,把两只衣袖缠在肚子上,衣襟掖在大腿上。那打铁的情景,你来我往很像使枪棒的手法,显出他很有膂力。重时没立即离开,等他们打完铁,急忙唤主人道:“喂,里边的汉子!有打的新刀吗?我想买一把。拿出来看看好吗?”主人听了回头看看说:“官人,请您先在地板边上坐一会儿。我家主人是世代煅冶刀器的,新刀多得很。小可是其徒弟名叫木瓜八,很笨,手艺不好,所以现在只做菜刀和小刀等。”重时听了问道:“这且不说,你们的字号大概是丸屋吧?竹圈儿是安房满吕的家徽。我是早年死去的麻吕小五郎信时的本家、满吕复五郎重时,现在侍奉里见将军,近日来在盐滨营寨。你主家的祖先是满吕氏吧?看那个青年的体格就知道他好练武功。他年纪多大,叫什么名字?我看他日后很有出息,大概是有来历的,所以想问问。”木瓜八听了搔搔头说:“原来您是满吕氏,到海滨营寨来的呀。听您这样问深感惭愧。小可的故主确是满吕氏,是从前在镰仓将军创业时,跟着赖朝公的麻吕五郎信俊将军的后裔。但其子孙降为百姓后,便以打铁为生。这只是凭口传说的,不知详情如何。如您所猜到的,他现今还叫满吕氏,信之是本家的通称。这个孩子是小可的主家,故主丸屋太郎平之独子,名叫再太郎,双亲早已去世,小可这些年在照看他,今年已有十八岁。这孩子的生年是文正元年丙戌年,而且又是丁月丁日生(1) ,大概由于这个缘故,他是个热性子,连生活都以火为主,是个铁匠。因此生性好水,冬天跳到村后的荒河中去捕鱼,反而觉得周身痛快。因此谁也未教他,就水性很好,在夏季虽然水流很急,但他能游到对岸去。小可对他加以制止,但他一点儿也不听。他不仅嗜好游水,并且悄悄从师学摔跤、柔道、舞枪棒和击剑,然而在乡下遇不到良师,武艺未学好,只有把子力气,据说他还是业余摔跤的名手,因有这些乌七八糟的假本事,所以将来不会像其父亲,只能成个不务正业之人。”他说着哈哈笑了。重时听了感叹不已,仔细看了看再太郎说:“这孩子的秉性很好。在当今战国之际,不论庄客,还是工匠,若以武艺求升官的话,必可以扬名兴家。然而他即使是热性子,在冬天下水真的不怕冻吗?这一点我不大敢相信。”木瓜八听他如此责问,忙说:“您的怀疑虽然很有道理,可这件事却是有缘故的。至今还有我家五世祖麻吕太郎平信之传留下来的人鱼膏油。据传这个膏油,昔年装在个桶内,从河上漂流到盐滨,信之奇怪地将它拾起予以秘藏。那个桶是用樟木做的,用藤蔓做箍,不知它在大洋中漂流了多少年,桶上粘满了牡蛎和海藻,但还可模糊地看出‘人鱼膏油’四个字。然而它是哪国产的,为何漂流到了这里和作何之用,却不得而知。它已凝固得像蜡一般,只好按原样把它收藏起来。一年,有个头陀在我家住宿,那头陀听说我家有那个膏油,他便告诉主人信之说:‘倘若有人吃了人鱼肉,可寿高三千年。可惜是膏油,已无延寿之奇效。可是如用以点灯,可在风雨不灭,如同日月之光。另外人如将目、鼻、口、耳、脐和肛门九窍,都涂上膏油,即使在大寒之日跳入水中,也周身温暖不觉冷,能潜水渡海。还有,如将其涂在刀剑上,可削铁劈角,您可试试看。’信之那时就以煅刀为业,所以便将那人鱼膏油涂在新制的刀上,以削铁之名出售,果然很有效验,家业也因而逐渐富裕起来。可惜膏油快用尽了,只剩了二三合(2) ,他为了留给儿孙,便用坛子装起来,写上岁月传到了今天。再太郎在大前年冬天试着涂了那膏油,跳入今井河游泳,觉得河水暖如温泉,便自由自在地潜水游到对岸,观者无不称奇。因此他不仅是热性子,好游泳,就是在冬天游水也不会受冻被淹,都是那人鱼膏油的奇效。小可觉得把它用在这无用的功夫上太可惜,便严厉制止,把它藏起来不许用,可是现在只剩一合多,大概不够二合了。冬日游泳不怕冷的奇谈就是由于这个缘故。”他得意洋洋地夸夸其谈,这时门前来了个男孩子站在那里。那孩子个儿不高,打扮很落魄,腰间挎了把短刀,刀把朝下,背着个包袱,右手提着斗笠,在侧着耳朵听他们谈话,可是重时并未发觉。重时听了木瓜八讲到有关再太郎和人鱼膏油之事,非常高兴,便对木瓜八说:“听你所说,这个年轻人与我正是同宗,无疑是先祖麻吕信俊的后代。我无妻无子,感到很孤独。这话可能说得太突然,就让我收他做养子吧。同去侍奉里见将军,对父祖也可尽孝,胜似做铁匠。而且又可参加这次军役,如有军功便可有扬名兴家之幸。未知你意下如何?”木瓜八听了沉吟片刻道:“这虽是他立身出世的好机会,但他不是我的儿子,是先主人的独生子。”说着他看看再太郎说:“喂,再太!你也听到了,如做这位老爷的养子,可以实现你想做武士的愿望。你好好想想,怎么回答才是。”再太郎听了把抄着的手放开,郑重地对重时说:“能得到您愿收不肖做儿子,实乃意外之幸。当然,如果您是别姓,我一定拒绝,不能让父亲之家断了后。既都是满吕氏,同宗便是一家,从现在就称您做父亲吧。请先受儿三拜之礼。”他说着往后退退,向重时叩了三个头。重时也急忙还礼,真是良缘奇遇。木瓜八被再太郎异乎寻常的高兴和懂礼貌的样子折服了,呆了半晌,嘴虽没说但心里暗中夸奖这个孩子。他拿出买来准备作夜宵的村酒,又烧了点干鱼盛上来,把重时让到上座互相对酌,在酒喝得正酣时,重时从腰中的财包内取出十块金币,用纸包着放在扇子上,作为酒菜钱赠给木瓜八说:“你以忠义之心养育了先主人的孤儿,我虽然知道得不大清楚,但我现在就将他领走带到盐滨营寨,从明天起你就会很孤单。我因在征途没带多少余钱,这点薄礼,就聊表谢意吧。”木瓜八听了说:“这大可不必,怎能收您这么多的钱。”他推辞不受。重时一再劝说,拉着手要他收下。木瓜八只好收了,揣在怀里。再太郎恭恭敬敬地对重时表示了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