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司马滨船虫卖淫 阎罗殿牛鬼劈贼(第3/5页)

事情来得过于突然,船虫愈发吓破了胆,茫然站在那里。不大工夫,一个手提火枪的人走过来。一看不是别人,而是恶仆媪内在赶一头红毛的牛,来到眼前。船虫借着月光认了出来,喜不自禁,又捡了条命,迎上前去说:“媪内你来得太好啦。多么危险啊!”于是便把那善恶平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然后又说:“他是五十子城的释放犯,名叫善恶平,似乎嗅到了这里的一点儿机密,装作旅客前来刺探。我哪里知道?又施展出那一套,差一点儿把老本儿都搭上了。虽然感到后怕,但还算万幸。从明天起,在这儿就待不下去了。你为何今晚不到这儿来?你到别处去寻欢作乐,让我在这儿白受累,你倒逍遥自在,好狠心啊!”她如此抱怨和谴责。媪内听了微笑说:“你不要如此责怪我,今晚我来迟了是有原因的。这个月没捉住肥鸭子,仅赚五六百的零钱,连酒钱都不够。心想哪怕捉住只野鸡也好有点儿下酒的菜。所以从中午就提着这个火枪,出去寻找猎物,可是什么也未遇到。白浪费时间,憋了一肚子火。回来时到酒肆,把腰里带的钱都掏出去,喝了一顿,这时已是初更了。出了酒肆走到冠松附近,听到路旁有个农户夫妻正在吵架。我随便走到那家的附近,从后门往里边看看,夫妻打得正欢,连打带哭,真是吵得四邻不安的阖家大吵架。左邻右舍的老头儿、老婆儿都来了,虽然百般劝解,按住不让再打,但是夫妻都像喝醉了一般,把拉架的也当作了对头,还是骂着、吵着没完没了。这时我想乘着这吵闹的机会,何不顺手拿点儿什么,以弥补今天的一无所获?看看有什么可拿的好东西,但见后门内的牛棚中有这头红毛的牛,全身油光锃亮,非常健壮,是头罕见的大牛,不用说是尤物。牵出去一转手就可得十枚金币(注:每枚一两)。于是便将这头牛悄悄从后门牵了出来。那一家人都被吵骂声遮住了耳朵,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再加上都已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就是以后暂且也不会知道。夜很黑,路上也不必担心,跑回到这里来时,趁着亥中的月影,远见你正遇到危难,不用问便早已猜到,定是所用的办法失灵而遭了难。我便毫不犹豫地用火枪将其击毙。这火枪是去夏在北越准备去夜袭时,童子子交给我留作看家的,长期放着,今晚总算用上了。那个叫善恶平的小子,既是五十子城的释放犯,原来也不是好人,将其尸体隐藏起来,虽似乎可以放心,但嗅出这里机密的,恐怕不止他一个人。因此从明天起就改行别到这里来了。这且不说,我本想连夜把这牛赶到千住去卖了,明天赶快回来,再把那尸体扔到海里。但是倘若那牛的主人追来便又会出事。这头牛暂且藏在哪里好呢?你四下看看好好想想。”他言语匆忙地如此窃窃私语。船虫听了笑着说:“真是头好牛。藏到哪里好呢?”二人一同四下观看,在岸边有个熬盐用的草屋。夜间锁着没有看着的人,那是个好地方。媪内立即前去把锁头拧开,船虫帮着把牛牵到草棚内。

这时有个提着六尺棍棒的人向这边走来。媪内遥远看见说:“一定是那牛主人赶来了,俺且躲起来,等他过去再把尸体投到海里冲走。你在那儿没事儿,但不要让他看出神色来。”这样告诉她后,他便躲到阎王殿的背后去。不大工夫,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农夫,面色红黑,如同熟透了的红枣儿,身材高大好似码头上立的桅杆。他与从前的当麻蹶速力士相似,面貌很威严,满脸怒气,圆瞪双眼,目光咄咄逼人。左右看看走过来问船虫:“喂!海边站着的那个人,我问你,你是人们所传说的那个野妓吧?看到方才有人赶着一头红毛的牛从这里过去吗?看见往哪里去了?”船虫听了摇头道:“没见到那个人,大概你走错了路吧,赶快到别处去打听吧!”那人听了并没有走,拄着所拿的六尺棒,站着沉吟一会儿说:“这太奇怪啦!在麻生,众人皆知我是冠松附近的农夫,名叫鬼四郎。我家近年养了头红毛的牛,是本地罕见的尤物,村民们把那头牛和我的名字合在一起,一直管它叫赤鬼四郎。因此在地方上,一说人鬼便知道是我,一说牛鬼便是我的那头牛。它如此有名,耕耘自不必说,用它拉车驮货,也可顶普通牛两三头,所以对我有很大好处,全靠着它谋生。今天是正月二十放假日,人们都出去玩儿,让牛也歇歇筋骨。我们夫妻一直到天黑还在喝酒取乐,突然发生口角,我连打带骂耍起了酒疯,不料惊扰了四邻,趁着那个工夫偷儿从后门把牛牵走。待架不吵了才知道牛没了,所以便追到这里来。在途中我逢人便问,不少人说在天大黑之后,有个男人没点火把牵了头牛,慌里慌张地往司马滨那边去了。你从天黑就在这站着,怎会没看见呢?”他如此责问着。船虫冷笑道:“您怎能这么说?若是来个猫或老鼠什么的,或许就看不见,有人牵了那么大一头牛到这来,谁能看不见呢?但是,司马滨地方很大,有几百米远,这么长的一个海滨,不到各处好好找找,一口咬定您的牛到这儿来了,您大概是在做梦吧?您也没雇奴家给看牛,真是岂有此理!”她这样尖酸刻薄地责难了一通。鬼四郎也无法发火,咋着舌头说:“你这样说就没办法了。那就到别处去找找吧。真是多余之事。”他嘴里嘟哝着,将要往回走,那牛可能多年来已熟悉了主人的声音,忽然从草屋内“哞!”地叫了起来。鬼四郎一听声音,愣住了,往那边直愣愣地看着。船虫也同时吃了一惊,心想:“糟啦!”心里十分着急,可是那牛鬼又叫了两三声。鬼四郎一听没错儿,高兴地说:“那正是俺的牛。你把它藏在那儿了,还恬不知耻地骗人。你是个淫妇,又是那个贼的同伙。先把牛鬼拉出来,再分辨是真是假。你等着吧!”他怒气冲冲地往草屋门口走去。船虫阻拦道:“别太随便啦!那是这里的渔人驮熬盐的木柴所用之牛,夜间拴在那个小屋内。司马滨一带有很多牛,只有您的那头牛才叫啊?”不待她说完,鬼四郎愤怒地厉声道:“你这贼妇好大胆子,事到如今还想巧言欺骗,谁听你的?休要拦我!”他粗暴地将她甩开推倒,又走上前去刚待推开草屋的板门时,屋后响了一枪,鬼四郎被击中,仰面栽倒,鲜血四溅,立即身亡。媪内从阎王殿附近看出事情已经暴露,无法脱逃,便将鬼四郎击毙,然后提枪走过来,给刚刚站起来的船虫拍拍屁股上的泥沙说:“今晚真晦气!你上了那个释放犯的圈套,被追得走投无路;我偷的那头牛,因为叫声而被发觉,若无这杆枪,就不知如何来祓除这两次灾难了。今晚大概就是如此了。把这两个尸体丢到海里以后,我牵牛去千住,你回家吧!”船虫听了点头道:“那个畜生如果不叫,就把他骗住了。它嘶叫让人知道它的所在,所以鬼四郎才被击毙。诚然野鸡不叫不会被打死。狩猎还是在春天好,说不定这海岸一带还有来寻找情侣的好鸟儿?夜还没有太深,先将尸体扔了吧!”他们正在彼此悄悄商议之际,远见有个灯光,从高畷那边,向海岸这边而来。借着皎洁如昼的月光一看,是个腰佩双刀的旅行的武士,头巾系得深深的,背着个小小的包袱。当时船虫赶忙拉拉媪内的袖子说:“你看!那不是只好鸟吗?我赶快迎上去拉拉看。你把尸首隐藏起来。”媪内明白,四下看看拿起两三张破苫布把鬼四郎和善恶平的尸体盖好,又提着火枪,退到阎王殿的檐下躲了起来,窥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