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新娘(第6/10页)

小厮看见我惊愕恐惧的神情,连忙取过镜子,呵口气用戴着手套的拳头擦了擦,再还给我。现在我看到的只是自己,经过无眠的一夜脸色憔悴,的确苍白得需要使女扑腮红。

我听见沉重房门外钥匙转动,然后小厮的脚步声噼哩啪啦沿着岩石走廊远去。我的分身继续朝空中扑粉,发出叮叮当当的旋律,但她毕竟不是不会累的。不久她的扑粉动作便愈来愈迟缓,金属心脏变慢模仿疲倦,八音盒的每一声隔得愈来愈久不成曲调,像单独一滴两滴雨点,最后仿佛睡意袭来,她终于不再移动。她睡着了,我也别无选择只能入睡,躺倒在床宛如树木遭砍伐倒下。

时间过去,但我不知过了多久。然后小厮端来面包卷和蜂蜜,叫醒我。我挥手要他拿走托盘,但他稳稳将盘放在灯旁,拿起一只鞣皮小盒,朝我递来。

我转开头。

“哦,我的小姐!”他是如此受伤,高尖的声调都哑了!他灵活地解开金扣,猩红天鹅绒底垫上放着单独一枚钻石耳环,完美如泪滴。

我啪地合上盒子丢到角落。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定是扰动了那人偶的机械装置,她猛一抬手臂仿佛在责备我,发出一串放屁般的嘉禾舞曲,然后恢复静止。

“好吧。”小厮失望地说,然后表示我该再度与主人会面了。他没让我梳洗。宫殿内几乎不见自然天光,我分不出此时是白天或黑夜。

从我上次见他之后,野兽简直像不曾移动分毫,仍坐在那把巨大椅子上,双手藏在袖里,沉重的空气动也不动。我可能睡了一小时、一夜或一个月,但他那雕刻般的平静和房中窒闷的空气仍将永远如常。香炉冒出烟雾,仍在空中划写着同样的签名。炉里烧着同样的火。

在你面前脱光衣服,像个跳芭蕾舞的女孩?这就是你对我的全部要求?

“一位小姐从未被男人看过的肌肤——”小厮结结巴巴说道。

我恨不得自己跟父亲农庄上每一个小伙子都在稻草堆里打过滚,就能丧失资格,不必接受这种羞辱的交易。他要的这么少,正是我不能给的原因。我不需要开口说,因为野兽明白我的意思。

他另一侧眼角冒出一滴泪。然后他动了,把嘉年华会的纸板假人头和系着缎带的沉重假发埋进,我想是,他的手臂;他把他的,我猜是,双手从袖子里缩回,我看见他长着毛的肉掌,尖利的爪子。

泪滴落在他毛皮上,闪闪发亮。回到房间,我听见那爪掌在我门外来回踱步,一连好几个小时。

小厮再度端着银盘回来时,我有了全世界最清透水滴般的一副钻石耳环。我将这一枚也扔到原先那枚弃置的角落。小厮难过又遗憾地喋喋自语,但没有表示要再带我去见野兽,而是露出讨好的微笑,透露道:“我主人,他说,邀请小姐去骑马。”

“干什么?”

他敏捷地模仿骑马奔驰的动作,并且,令我大为讶异地发出没有高低起伏的聒噪声:“喀哒哒!喀哒哒!我们要去打猎啰!”

“我会逃走,我会骑马逃回城里。”

“哦,不。”他说。“难道你不是一位信守诺言的贞洁女士吗?”

他拍了拍手,我的使女滴答答、叮当当地假活过来,朝她原先出来的橱柜滑去,将人工合成手臂伸进橱中,取出我的骑装。竟然是这套衣服,一点没错,正是我留在我们乡间大宅顶楼一口箱子里的那套骑装。那栋位于圣彼得堡城外的大宅我们早就失去了,甚至早在我们出发前来残忍的南方,进行这趟疯狂的朝圣之旅之前。若这不是昔日保姆为我缝的那套骑装,那它就是完美之至的复制品,连缺了一颗纽扣的右袖口、一道用别针别起的裂缝都一模一样。风在宫殿里奔跑,震得门格格颤动,是北风将我的衣服吹过整个欧洲带来这里吗?家乡那个熊的儿子可以随意操纵风的方向,这座宫殿跟那片枞树林有什么共通平等的魔法?或者,我是否该接受这证明了父亲一直灌输给我的那句格言,只要有钱什么都可能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