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悲剧中提纯李煜(第4/8页)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谁都知道,这一去,便是诀别。大厦已倾,山河已改,曾经富庶繁盛的南唐已经成为历史书上一个逝去的名词。在翰墨和温柔中长大的皇帝,初一接触战争,便输得彻彻底底,毫无回旋余地。南唐的皇帝,成了大宋的“违命侯”,开始过上了“日夕以眼泪洗面”的囚徒生活。在他以后的记忆中,总是出现辞别故国的那一刻,与宫娥垂泪告别。苏东坡曾经对这一句颇有微词,他说:后主国破家亡,应该是在宗庙前痛哭之后离开,怎么能垂泪对宫娥,听教坊别离曲呢?

也许,这恰恰证明了一个事实:李煜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他只是一个穿着皇袍的词人,而词人的本性决定了他的懦弱和迟疑,也决定了他的率真和多情。辞别宗庙的是皇帝,辞别宫女的是词人。而此时,李煜脱下了皇袍,一个真正的词人踏上了宋词之旅,并且用自己和着血泪的足迹,为后来的词人们标出了通向未来的路。

多少恨 昨夜梦魂中

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就在南唐亡国,李煜被挟持北上的这一年十月,宋太祖赵匡胤莫名其妙地去世,即位的是太祖的弟弟、宋太宗赵光义。不过这一切对李煜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虽然按照新皇帝即位的惯例,他的封号由以前带有侮辱性的“违命侯”而“进封”为了“陇西郡公”,但是李煜自己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囚徒罢了。虽然心胸博大的太祖换成了胸怀狭窄的太宗,对李煜的囚徒身份来说,这种变化是没有什么本质上的意义的。

汴梁的李煜被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门口有一个老军看守。李煜的所有活动都要预先向皇帝请示,经常还有大臣来“探访”,其目的无非是想探听这个昔日的皇帝是否还心存故国,甚至期望重返帝位罢了。

熟悉史书的李煜不会不知道,晋统一中国之后,蜀国后主刘禅与吴国国君孙皓的不同表现。司马炎在朝堂上叫孙皓坐下,并且说:“这个位子朕已经为你准备很久了。”孙皓竟然也硬着脖子说:“我那里也为你准备了这样的位子。”而刘禅却是乐不思蜀,一番全没心肝的话,让皇帝消除了戒备,也保住了自己的命。李煜想必也明白,要留住自己的命,刘禅就是自己的榜样,可是,这位忧郁的词人却做不到。

李煜在这座僻静的院子里,经常做到回去的梦,总是觉得自己还在那如画的江南,在自己游猎的上苑,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每朵花上都系着一缕温暖和煦的春风。

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其实李煜并不想做这样的梦,这个忧郁的词人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不敢说任何话。即使自己的皇后小周后被皇帝三番五次叫到宫里去“侍宴”,一去就是数天,他也只能在妻子回来之后,夫妻抱头痛哭,如此而已。

李煜也不敢回忆,因为回忆的每一页,都浸透了血泪和悲凉。城破时震天的喊杀声和士庶的哭喊声经常在耳边萦绕,自己面缚出降,本来是为了减少杀戮,可是,金陵陷落的时候,宋军和吴越军队还是进行了惨不忍睹的抢掠和屠城。祖先的基业,秀丽的江南,在那几天里,成了人间地狱。他还听说,在他投降之后,江州城仍然坚守不下。被围数月之后,宋军突入城市,杀尽全城的男女老幼,死者数万人。这种恨,如今已经是囚徒的李煜,又怎么能对别人说呢?于是,李煜最多也只能回忆一下昔日的繁华,过去的美梦,在皇帝的猜忌和密切的监视中,战战兢兢地走钢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