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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吧,妈妈?”

我们来到塔拉桑塔楼,“独立战争”时期,通往守望山校园的公路遭到封锁,希伯来大学的几个系重新搬到这里,我们打听报刊部在什么地方,顺着楼梯走上二楼。(也就是在类似的一个冬日,《我的米海尔》中的汉娜就在这些台阶上跌倒,大概扭伤了脚踝,学生米海尔·戈嫩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肘,冷不丁地说他喜欢“脚脖子”一词。妈妈和我也许与米海尔和汉娜擦肩而过,没有在意他们。我和母亲在塔拉桑塔楼的冬日,与我开始撰写《我的米海尔》那个冬日,中间相隔了十三年。)

我们走进报刊部时,迎面看到和蔼、善良的主任普费弗曼博士,他从摊在书桌上的一堆报纸里抬起头,冲我们微笑,双手示意让我们进去。我们也看到了父亲,是背影。很长一阵我们才认出他,因为他身穿一件灰色的图书馆管理员工作服,免得让自己的衣服沾上灰尘。他正站在一个小梯凳上,背对着我们,注意力集中在正从高处架子上拿下来的一大盒卷宗上,翻看后又放回架子上,又把另一个盒子拿下来,接着又是一个,因为他显然没有找到所要寻找的东西。

善良的普费弗曼博士始终没有出声,而是悠然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和蔼地微笑,笑得越来越厉害,乐不可支,两三个工作人员看到我们,又看到父亲的背影,停住手里的工作傻笑,什么话也没说,好像正和普费弗曼博士一起做小游戏,满怀乐趣,好奇地观望那个人何时才能注意到他的客人,他们正耐心地站在门口,注视着他的背影,漂亮女人把手放在小男孩的肩膀上。

爸爸站在梯凳顶层,朝部门领导转过身子说:“对不起,普费弗曼博士,相信有些东西——”突然注意到主任咧嘴微笑,他一定很惊愕,因为他无法理解主任为什么微笑,普费弗曼博士用眼睛引导戴眼镜的父亲把目光从书桌转向门口。当他看到我们时,我相信他脸色煞白。他把双手举着的大盒子放回到它原来待的顶层架子上,小心翼翼地走下梯子,环顾四周,看见其他工作人员都在微笑,他好像别无选择,也想起了微笑,他对我们说:“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他轻声询问,一切是否都好,是否出什么事了。

他面部表情僵硬,焦虑不安,就像一个小男孩正在聚会上和班里的孩子们玩接吻游戏,抬头突然看见父母正板着脸站在门口,天晓得他们在那里站了多久,默默地观看,天晓得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先是和颜悦色,用两只手把我们赶到门外走廊里,回头对整个部门,尤其是对普费弗曼博士说:“对不起,耽误几分钟。”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改变主意,不再挤我们出去,而是把我们拉到里面,拉进主任办公室,开始引见我们,后来想起了什么,说:“普费弗曼博士,你已经认识我太太和儿子了。”他边说,边拉我们转过身,正式把我们介绍给报刊部的其他工作人员,用的词语是:“请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太太范妮娅,这是我儿子阿摩司,学生,十二岁半了。”

当我们三人来到走廊时,父亲略带责备,焦虑地问:

“出什么事了吗?我父母好吧?你父母呢?大家都好吗?”

妈妈让他冷静,但是下馆子的想法令他恐惧,毕竟今天又不是什么人的生日。他踟蹰不决,开始说些什么,改变主意,片刻过后说: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干吗不。我们去庆贺你身体康复了,范妮娅,或庆贺不管怎么说你身体一下子明显好转了,对,我们一定要庆贺。”

然而,他在说话时,脸上挂着忧虑,而不是快乐。

但后来,父亲突然兴高采烈起来,充满激情,双手搂住我们的肩膀,向略带责备神情的博士请假早点下班,向同事说再见,脱下沾满灰尘的工作服,招待我们把图书馆几个部门走了一遍,地下室、特藏部,他甚至带我们看新复印机,讲解怎么使用,每碰到人,就自豪地把我们介绍给大家,那激动的神态,就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把赫赫有名的父母介绍给学校里的教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