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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进卧室,从里面搬出另一台打字机来。她把它摆在跟我的桌子紧挨着的那张桌子上。我想集中精神,可我分明知道她的双腿就在桌下,我的左边。她的手指正把纸张塞进打字机的滚筒。

她辨读自己的笔记时嘴唇会轻微颤动。她开始打字了,速度可以说是奇快,我并不觉得惊讶。那声音能让我收摄心神,我们俩敲字的响声交织在一起。我注意到,每敲完一行,她都要用手把纸往上推一下。那是台很不错的机子,鸽灰色的机身,乳白色的键盘,可角上却凹进去一块。银色的臂杆也齐根折断了。

她把纸从机子上摘下来,迅速填进一张新的。

“我感觉你并不是在敲什么成文的东西。”

她把第一页递给了我。上面根本没有分段,也几乎没有标点,每行之间的间隔小到不能再小。塔维坐着一动不动她眼睛低垂几乎要睡着了身体还在摇晃穆答玛在仔细地替他捉虱子把虱子弹到了火里她的指甲在他发丝间穿梭发出嘶嘶声一幅温柔关爱祥和的圣母怜子图。

我低头看了看我自己写的:通过与昌塔的交谈,鉴于他的家乡平罗离基奥纳很近,我们应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在这个地区周边还有其他部落也有过打扮成异性举行仪式的习俗。

“你这是在写前卫小说吧。”我说。

“我只是想,一年以后,当我再读到它的时候,它能让我回到当时的情境中去。此刻我觉得重要的东西也许到那时已变得不重要了。假如我能把今天下午我和穆答玛、塔维坐在一起时的那种感受原样记录下来,那将来我就可以回顾所有的细节,而不是只有我现在觉得足够重要的那些东西。”

我试了下她的方法。我对昌塔做了一番完整的描述,他的肉瘤、他没有指头的双手,还有他清澈的双眼。我把我记得的我们之间所有的对话都写了下来,内容比我原先记的笔记要多得多。可笑的是,先前记笔记的时候,我还觉得该记的已经全都记下来了。我喜欢听两台打字机发出的声音;它让我觉得我们像一支乐队,正在奏出奇怪而动听的乐曲。它让我体会到一种归属感,让我觉得我们的工作非常重要。她总能让我觉得我们的工作很重要。这时,她忽然停了下来。她在看我。“别停,”我说,“听你打字我脑子会更好使。”

把手头的工作做完之后,我们吃了些鱼干和剩下的西米煎饼。从门口能看见外面在打闪,还夹杂着隆隆的声音,我以为那是在打雷。

她点上蚊香。我们端着各自的茶杯,在门口坐了下来。

“鼓声,”她说,“为芬和赞本敲的。他们这是在为他们俩祈求一个平安的夜晚。”

我把从男人房里听到的以及他们希望赞本能找回灵魂的谈话都告诉了她。我们听到人们正在往鼓声周围聚集。有几个女人从我们屋下走过,她们的孩子落在了后面,其中有一个还拿着个针织娃娃,那一定是内尔送他的。闪电仍在北边的山岭后头继续,只不过没出声,月亮很快就会从那个方向升起来了。我感觉在这个世界里我也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容身之地。

我们谈起了我们的网格理论。

“环境决定性格,文化也一样。”她说,“有些人在一起能相互激发出对方的某些性格特征。你不觉得吗?比方说,假如我丈夫也说,‘听你打字我脑子会更好使’。我就不会因为我强烈的工作欲而感到惭愧。有人能影响你的成长,这种感觉并不常有。你在看什么呢?”

我其实没看任何东西。我只是尽量不去看她。月亮尚不见踪影。除了闪电出现时那几秒,外面连湖水都看不见。然而天空在变化。我能感到有什么东西,一股和凉风类似的东西,正吹向我的胳膊和脸。可那不是风,连微风都不是,那只是一阵让人感觉不一样的气流,仿佛有人在三米之外把冰盒的盖子短暂地打开了一下。我伸出手,想去感受它,仿佛它是应我的呼唤而来。可朝我的手袭来的却是一阵大风。突然间,树木开始颤抖,长在房屋四周的草被风刮得唰唰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