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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尼似乎并未注意到内尔在语法上的巨大进步,她脸上依然挂着惯有的微笑。“那你都哀悼些什么人呢?”她乐呵呵地问,仿佛她问内尔的是她最喜欢什么颜色。

“我妹妹,”她对她说,“凯蒂。”

“凯蒂。”阿米尼说。

“凯蒂。”内尔说。

“凯蒂。”

“凯蒂。”旁边几个正蹲着、嚼着,画着画或织着东西的人也跟着说了一遍。年迈的桑乔不知从哪儿找到一根芬的雪茄,搁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凯蒂,整个屋子的人都在轻轻念叨这个名字,仿佛一个了无生气的东西忽然间被注入了活力。但他们回家以后,就再也不会说起她的名字。

今天来的访客里没有女人。这个时候来的人里女人一般都不多,因为她们早上要捕鱼。可今天一个都没有。而且来了的这些男人,也一个个焦虑不安地皱着眉,满腹牢骚。

老桑乔指了指内尔放在大蚊帐室里的打字机。他腋下的皮肤像蝙蝠一样绷得紧紧的,薄且透明,几乎能看到里面。

她曾答应过会教他用那台机子。

“Obe.”她对他说。好吧。

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只有桑乔。”她说。

她带他走进房间。他用手戳了戳钉在木框上的蚊帐。他把手撤回来,想再使劲儿戳戳。

别,她对他说。

他往四周瞅了瞅,眼光沿着长宽各三米的蚊帐的轮廓细细看了一遍。他像是想要离开。而其他人正把脸贴在蚊帐上往里看。

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将它在打字机的滚筒上卷好。

桑乔,她很快打出这两个字。打字的声音一响,他便开始往后退。外面有几个孩子尖叫起来。她把纸扯出来递给他。“你,桑乔。这是英语,我的语言。”

他用手摸着她打出的那几个字母。“我以前见过。”他说,指了指她那些书,“我只是不知道它也能打出我的名字。”

“什么东西都打得出。”

“它们威力很大?”

“有时候。”

“我不想要。”

她意识到,他把这些字母视为他身上的“脏东西”,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像他的头发、皮肤,或者拉出的粪便,敌人可以把它偷走,然后对它施咒。

“这不是你身上的脏东西。”

他还是把它递还给她。

“我会把它保存好,”她说,“它会安全的。”

芬没回来吃午饭,所以今天她可以早点儿出来,照例到女人们的房子里去。女人们的房子总共有十二栋,她已接连去那儿参观了六个星期。每栋房子里都住着好几家人,男人和行过成人礼的男孩不包括在内,他们住在湖边举行仪式的房子里。尽管她的语言大有长进,可和那些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仍然觉得仿佛面对着一座山。男人们虽然不易接近——因为他们不允许她到他们的房子里去——但他们说起话来却无拘无束,会当着她的面谈论谁打算娶谁,得花多少钱,把钱给什么人,等等。而女人们远没有这般婆婆妈妈嚼舌头的耐心。女人比男人还沉默寡言,这样的部落她还是第一次碰见。

今年的降雨来得迟,路面已干出一层壳,踩在脚下硬得像大理石。熟透了的水果掉在地上摔得炸裂开来。树林高处有热风在往下吹,干枯的树叶互相摩擦,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小虫子们纷纷冲着她的眼睛和嘴飞过来,它们也在寻找水分。

在路的转弯处,她发现了芬和另外几个男人,他们正一起用扁平的石块把一截空树干里最后的木浆刮出来。和平时一样,塔姆的男人即使在干手工活的时候,也要在脖子上挂几串圆形的黄色贝壳,胳膊上还缠着竹纤维做的臂章,裆部用狐皮遮盖着。他们头发卷曲,上面有鹦鹉羽毛做的装饰。他们一边干活,颈上的贝壳项链一边有节奏地发出嗒嗒的响声。旁边的一棵树上支着三颗骷髅头,经过岁月的洗礼,都已变成棕色。这些头骨在监督和佑护部落的子孙后代。其中一个头骨的下巴不见了。内尔找了找,发现它就挂在部落长老陶班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