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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小东在厂里走动,人都要向他行一个注目礼。用段兴旺的话说,这个注目礼就像是个屁,溜到了肛门口,人们必须呆看前方,脸部肌肉僵硬地停顿一下,才能把尊敬释放出来。

宿小东走到废品仓库门口,看了看,没有进去。根生恰好出来,宿小东说:“孟根生,有人举报,你在厂里搞破坏。”

根生不说话,低头走过去。

宿小东说:“托儿所的秋千,是你有资格去拆的吗?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在这里做什么,这些问题你还是要想清楚。”

根生仍是不语,走出去几步,忽然想起来了,回过头说:“宿副厂长好。”回过头又走了。

人们之所以害怕宿小东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厂长退休之后,就是他升上去做正职了。做了正厂长,就有扣奖金、调动岗位、提拔先进的权力,也可以把某些工人送去坐牢。

行政科长说过,每隔几年,苯酚厂就会出一个色狼,偷看女浴室。女浴室在二楼,色狼有的用望远镜,躲在两百米外的贮槽上,企图从斜推式气窗的一角窥到些内容;有的是扛了一把梯子,半夜爬上去,看夜班女工洗澡;有的是像棍子一样久久伫立在楼下,也不知道看没看见。最狠的一个,半夜蒙面冲进女浴室,看了一眼,在一片尖叫声中迅速逃离。然而这一年的情况更糟糕,有人用鹅卵石砸碎了女浴室的窗玻璃,时间是夜里十点,这是中班女工集中洗澡的时候。

保卫科开始排查,查到根生头上,他住在厂宿舍。

根生被请到保卫科,老老实实坐在一张板凳上。科长说:“孟根生,不要害怕,我们是内部了解了解情况。”

“是,科长。”根生说。

“事发那天晚上,有女工看见你在浴室外面走过。”

“我去锅炉房打水,夜里喝茶。”

“十点钟还喝茶?不怕睡不着?”

“报告科长,是红茶,我胃不好,不喝绿茶。”

“你看见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报告科长,没有。石头砸的是浴室北边的窗,锅炉房在浴室南边。”

科长想了想,看看周围的科员,挥挥手,让根生走了。等他消失,有个科员说:“就这么盘问,孟根生岂肯招供?”科长说:“那还能怎么样?再打断他一条腿?要么你来打,我请个病假回家。”科员们说:“好了好了,他这把老骨头,恐怕已经禁不起一皮带了。”科长叹气说:“孟根生,当年是条汉子,挺打。现在落到这步田地,如果没犯事,大家就当他不存在吧。”

这件事传到玉生耳朵里,玉生对水生说:“恐怕该给根生介绍个女人了。一个老光棍,凡有此种事情,都会怀疑到他头上。”水生也同意,说:“最近又严打了,如果被抓住把柄,撸进去又要吃十年官司。”

但是有什么女人肯嫁给根生呢?他既穷且残,脾气古怪,而且有过前科,就算你讲清根生是被冤枉进去的,是文化大革命造成的,但他毕竟还是吃了十年官司。一个人吃了十年官司,剩下的时间都得用来填这个洞了。

玉生说:“这个女人,不能势利,势利女人讨厌。也不能太穷,不能太老,不能有病。”

水生说:“也不能啰嗦,根生讨厌啰嗦。”

玉生说:“他自己就很啰嗦。”

水生说:“他已经改了。”

玉生摇头说:“我还是了解他的,他看上去是这个样子,其实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最近又找你借钱了吗?”

水生说:“昨天借了我五十块钱。”

玉生说:“他借了好几次了吧?”

水生说:“一共两百块。他说,穷得过不下去了,想另谋出路。白天上班,工厂总有劳保,晚上出去做点小生意,摆摆地摊。”

玉生说:“卖什么呢?”

水生说:“衣服鞋子、炒货香烟,都是可以的。只是没有本钱,要七八百块钱才能做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