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鱼(第3/14页)

阿金吐一下舌头,说,谁能逃过武哥的火眼金睛。

杨侯庙跟前,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多数的花炮会已经祭拜过了,这会儿正掷杯“抢花炮”。听阿爷说,早些年真的是用抢的。后来跟邻村伤了和气,才改用了抽签和掷杯。算是一年的运势,天注定吧。

舞狮的时候,我格外卖力。说起来,掌狮头的,要有身个儿,要腰力好,还要有股子机灵劲儿。前些年都是青文哥。这小子后来出息了,考上了公务员。不和他们这群小孩儿玩了。也是利先叔,一拳擂在我胸口,说阿佑也大个仔了,扛得起狮头。这才轮到了我。

今年坑头村的狮子舞得格外生猛,锣鼓似乎也和我们铆上了劲儿。我不睬他们,步子沉下来。脚底不能乱了阵。我知道,利先叔正盯着呢。这会儿利先叔坐在庙门口,半眯着眼,手里摇着把蒲扇。其实什么都看得清楚。步法走错了,鼓点没跟上慢了半拍了,都休想逃过去。

利先叔五十的人了,没一点老花,目力好过后生仔。他说他少年时,生了眼疾,他阿妈剜了自家猫的一对眼睛,裹在龙眼里喂他。他眼好了,抱着瞎猫的尸首哭。他阿妈一个巴掌扇过去,说,不想被人剜了眼,就先得剜了人的眼。

利先叔不是心硬的人。他跟我们说得最多的,是“以和为贵”。每年杨侯诞,他捐的供奉,也是几条村最多的。利先叔说,庙立在宝珠潭,可是有风水的讲究。这宝珠,正在大屿的狮山与龙脊水口之处。所谓狮龙争珠多苦厄,是要伤及乡邻的。这杨侯是南宋二帝护主的忠臣。建侯王庙,才可镇住狮龙,碑文上有“庙得宝而显”,不为自家,而在忌惮左右,说到底,只为一个“和”字。如今云澳民安物阜,也正在一个“和”字。

舞狮要靠一把气力,一个钟工夫,汗里外湿了个透。阿金帮我把行头卸下来,悄悄跟我说,我看见你阿爷了。

我拧着身体,踮起脚,看散去的人群。这时候响起了小孩子的哭声。天有些暗下去了。

晚上和伙计们吃围菜,又喝了许多的酒。喝到了醉醺醺,阿武说,丢,大头那边,是要有心看我们的好看。他们去年从珠海横琴进的蚝苗,到秋天死了一半。今年改从高栏进。上个月食环署来了人,一查,镉铅都超了标。

阿金愤愤地说,丢老母!谁叫他们贪便宜,怪不得找我们麻烦,是贼喊捉贼。

阿武说,现在他们嘴大,说我们跟外乡人赚不义财。我们把蚝卖给外国人,怎么就是不义财。本地人都去吃美国蚝。难道要我们学那些老人家,守着自己养的蚝臭掉。佑仔,你阿爷是头一个,给他们鼓动坏了,见我们就骂。

我低下了头。

阿金摔了只酒瓶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这帮衰仔,就是欠整治。

话未及落音,一只手猛地打在他后脑壳上。

整治,你要整治谁,整治了他们你就有生意做了?利先叔铁青着脸,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们默不作声,看着地上的碎玻璃片。谁也不敢看利先叔。阿金也低着头,牙齿缝里却迸出话,凭什么要受这份窝囊气,拼回去,大不了一个死。

利先叔没再说话,半晌,手搭在了阿金的肩膀上:后生仔,死说说容易,这世上,多少人活都没活够。叔我见过的死人,比你们见过的活人还多。

阿金也没话了。

关于利先叔,有许多传闻。可都不完整,所有人的印象,似乎都是东拼西凑来的。

不知哪一天,他就出现在我们村里。无家口,是一个人。说话带客家腔。对这外姓人,村里人始终不待见。他倒是不夹生,见人说话。陆续又知道,他是流浮山过来的。从他阿爷起,家里就养蚝。家里有一亩的蚝排。那地方风水好,天水围西边,后海湾畔。因为临近珠江口,有淡水流入,养出的蚝,鲜嫩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