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国道

布丁、蔡猛以及那个将闵大钟送到120急救中心的出租车司机(我后来知道他姓王),都没有看到10月19号事件的最后一幕。他们只是这个事件的一个重要阶段的目击者和参与者。布丁为没能撵上那辆林肯一直耿耿于怀,因为对他来说,那是个少有的失败;蔡猛因为耽误了买票,而失去了别人的信任,他只能不停地责怪自己;至于那个王司机,据说他当天晚上倒是受到了妻子的表扬,可是随着事件的发展,妻子的表扬将逐渐变成臭骂。

当天晚上的最后一幕,发生在市区之外。准确的地点是在北环和107国道交叉口的国道上面。当时大约有二十辆各种型号的车辆堵在那里,牢牢地将那辆林肯围了起来,正横在林肯前面的是济州市武警用的那种巡洋舰似的警车,开车的是武警范辛良。一个首长的亲戚要回北京,他这会儿是刚从机场回来。离林肯还有一段路的时候,他就发现那辆迎面开来的车有点不对劲。他看到它的轮辐闪烁着耀眼的光线,像是电焊时发出的那种弧光,也像是节日放的那种溜着地皮发光的名叫“地龙”的焰火。就像布丁最初没有反应过来路上的红道道是小闵渊的血迹一样,范辛良这会儿也没能想到那些焰火似的光是挂在车盘下面的自行车和地面摩擦的结果。当两辆车距离拉近的时候,他看见还有一长溜的车辆在那后面跟着,看上去就像是万马奔腾,好像这不是国道,而是一个赛马场的跑道。范辛良虽然受过严格的驾车训练,可见到这个阵势,他还是有点发怵。他赶快把车停到了路边。车刚停下,那辆林肯就擦着路那边的一根电线杆呼啸而过了。紧接着,从跟踪而来的一辆面的上跳下来了一个交警,他一跳上范辛良的车就喊着“快、快、快追”。

就是这个范辛良将林肯车的司机揪了出来。紧跟着范辛良从副驾驶的位置上跳下来的交警,上去就给了那个司机一记耳光。他刚打了第一下,就有许多条腿许多条胳膊伸了过来。那些刚围上来的司机都想借这个机会练练拳脚。“还他妈林肯呢,给我打。”没能挤过来扇上两巴掌的人,在圈子外面喊着。站在车门边的范辛良感到肩膀一重,原来是一根电警棒放到了他的肩头。“替哥们儿来一棒。”他身后的那个人抖动着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对他说。范辛良接过电警棒,还没有抬起手来,就听见坐他的车赶过来的那个交警“哎哟”了一声。

这个“哎哟”了一声的交警,名叫张红卫(1969—1997)。这会儿他手里正拿着那个挨了耳光的人递过来的驾驶证。在手电的照耀下,范辛良和张红卫都清楚地看见了上面的字样:曹拓麻;济州市管庄区公安局;初次领证日期是1980年。另一张工作证上的字样是:曹拓麻;济州市管庄区公安局;一级警督;46岁;填证日期是1994年10月25日。

张红卫之所以会“哎哟”一声,是因为他认识曹拓麻。张红卫以前曾在管庄区公安局下属的水荫路派出所干过,前年,他因为生擒一个携带炸药闯入幼儿园的亡命之徒,先后受到市里和局里的表彰。在局里召开的表彰大会上,将一万元奖金和见义勇为证书发到他手里的就是管庄区的公安局长曹拓麻。张红卫已经听说,因为成就突出,曹拓麻可能要到市里更显眼的一个区——济州市开发区,担任公安局局长。

就在张红卫再一次认真核对着驾驶证、工作证,将上面的照片和眼前站立的那个曹拓麻反复对照的时候,范辛良突然想起刚才车里好像还坐着一个人。他拉开车门,喊着“爬出来,给我爬出来”,可他连喊了两声,仍然没有动静。他伸着脑袋往车里看了看,副驾驶的位置上现在空无一人。他感到纳闷,就拿着手电往里面照了照,他什么也没有看到,看到的只是落在座位当中的一撮白色的毛。他正感到纳闷,手电筒突然被打落了,接着,他的手背上就被什么利器猛抓了一下,在别的手电筒的照射下,他看到手背上立即冒出了几道血印子。对一个武警战士来说,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还是有的,他索性一下子钻到了车上。在车里,他摸到了自己的手电筒,将整个车厢照了个遍。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闻到一股首长的老婆常用的那种法国香水的味道。他张着鼻子使劲地嗅着那味道的时候,林肯车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等他跳出车的时候,他才知道张红卫正指挥着人们,要把林肯车底朝上地翻过来。范辛良接着就看见,像从弹花机上摘棉花似的,人们从林肯车的底部先后摘下来了一个人和一辆彻底扭曲变形了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