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第2/5页)

白知青到校之后,先教了一阵低年级的语文,才来教我们。现在回忆起来,在白老师手下读书,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白老师不在教室上课,她喜欢把我们领到教室外面上课。每次上课前,都有人抢着抬那块小黑板。上课的时候,小黑板拴在一棵榆树上,树一摇,小黑板就乱晃。黑板一晃,就有人说,白老师,好像地震了。白老师看看黑板,又看看别的榆树,然后又盯着自己的脚看上半天。不要胡说,白老师说,不要自己吓自己。她这么一说,我们就开心地笑起来。有一天,没有一丝风,树叶也不动一下,这让许多人感到着急。后来,乔红军趁老师往黑板上写字的工夫,朝身边的一棵榆树连跺了几脚。我们都看穿了乔红军的心思,没等他本人说话,我们就不约而同、迫不及待地说:报告,白老师,地震了。

大家都这么说,显然不会有错,白老师也就很自然信以为真了。她张着嘴,仰脸看着天,好像地震是在天上发生的。这一次,大家可真的乐坏了,除了乔红军有点恼火之外,别的人都笑得气喘。

千万不要认为我们是在捉弄白老师。虽然从效果上看,白老师是被捉弄了,可这种效果并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也很可爱:我们都对白老师那副惊愕的样子非常着迷,在这种时刻,她不像是老师,她只是一个让人着迷的姑娘。特别是她在识破我们的诡计之后,闪现在嘴角的笑纹,更让我们人迷。

这一次,她愣了一阵之后,笑纹又出现了。我们一下子鸦雀无声,注意力全集中到她那张白净的脸上。

既然这能使我们如此着迷,那么故伎重演就势在必行了。

但是,付连战过来干涉了。我们上课的时候,他就在离我们不远的水井边洗衣服,我们上多长时间课,他就洗多长时间衣服,这已成了惯例。这一天,他把脸盆一扔(我们都听见了脸盆着地的巨响),走了过来。经过晾衣绳的时候,他忘记低头了,脖子被晾衣绳勒了一下,使他差一点仰面躺下。他整理了一下头发,拉了拉衣领,继续往这边走。他一直走到白老师面前,才把脸上的愤怒转为和蔼。

这群孬种把你气坏了吗?他对白老师说。他把手伸了出去,似乎想和白老师握手,但他很快又把手收了回来。都是乔凡新教的,他是班主任,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都是跟他学的。他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但我们还是听到了。当着学生的面,校长攻击一位老师(尽管他已经调走),使我们很感兴趣。不过,对他前面的那句话,我们很难认同,课下,没有人承认自己是孬种。

我已经快习惯了。白老师说。

习惯了?付连战问道。你们看一看,你们把老师气成什么样子了?付连战转过脸,训了我们一句。他宣布下课,说要让白老师消消气。

我们都坐在那里不动。付连战又喊了一遍,我们还是不动。第三次,付连战没有说下课,而是说:

都给我乖乖坐好,不准胡说乱动。

如前所述,鬼子们进村之后,都住在大庙。最先搬出大庙的,就是白老师,她住进了学校。乔凡新调走之后,学校空出了一间房,那间房紧挨着水井,现在付连战搬了进来,他把自己的房间给了白老师。白老师经常到井边洗衣服,付连战听见水声,就会走出来,也来洗衣服。

洗衣服的场景并没有多大意思,谁都见过,并不稀奇。有意思的是他们洗完以后的动作。通常是他们两个人各拎着衣服(或被单)的两头,面对面地拧衣服,就像拧麻花似的,他们朝相反的方向使劲。付连战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拧的时候,浑身都变了形,屁股上的肉都在抖动,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他脖子上的筋都突了出来。白知青虽然年轻,可是拧不过他,所以她经常摔倒。准确地说,是随着他的不断加力,她在井边不停地更换站姿,换来换去,她就在井边的蕨类植物上滑倒了。她一滑倒,付连战就把拧好的衣服扔到地上,赶快去把她扶起来。他把她扶进房间,然后重新拐回来洗那件掉在地上的衣服(或被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