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阶层的瘫痪   (第3/8页)

后来发生的事情,当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续几个星期,纽约的金融圈都在议论大卫,将有关他的各种虚构或剪接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大卫是否真的曾经不满于自己在纽约的默默无闻,这下他反正算是彻底打响了知名度。

我从晓晶的女朋友们和大卫的男朋友们那里,收集到零散的、破碎不全的信息,勾勒出一条断断续续的轮廓和线索,也许可以说明一个中年男人的快速心理转变。

他们之间发生过两次严重的争吵。第一次是晓晶偷了他的密码,进入他的个人档案。于是有了“TEKOKI”图片在家庭内部的曝光事件。这件事本来是晓晶理亏,无论如何不该践踏别人的隐私,哪怕是自己的丈夫。但中国来的姑娘不吃这一套歪理,而那段时间大卫赶报告不很顺利,也不肯安抚一下失去安全感的妻子,反倒背上牙刷、毛巾和睡袋,干脆搬去了办公室。这事儿后来也就过去了,总不能因为丈夫秘密收藏黄色图片而离婚吧。

第二次争吵发生在大卫和他母亲之间。严格地说,那不是一次争吵,而是对于大卫至关重要的一个发现。图片事件发生之后不久,大卫给母亲打电话倾诉烦恼,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这一切自然是家常便饭,大卫与母亲的对话有一半以吵架结束。这次的起因是大卫的婚姻危机,老妈说大卫从来就不像个男人。一听这话,大卫自然火冒三丈,把积蓄了多年针对母亲的怨恨通通倾倒出来。老人家一急,口不择言,脱口泄出一项爆炸信息。

那天晚上,大卫对晓晶说,你跟我走吧,现在就走。我需要你在我身边,真的需要。晓晶说,去哪儿啊?怎么回事?大卫说,到弗吉尼亚,我妈那儿。晓晶说,到底怎么了?你妈怎么了?病了?大卫重重地说,她骗了我,骗了我30年。我们去找她,当面说清楚。请你和我一起,请你留在我身边。

然后,大卫闭上眼,把头靠在晓晶的肩上,轻声说道:“我爸,他还活着。”

半夜12点,他们租来林肯车,穿越隧道,驶入荒芜黑暗的新泽西。

深秋傍晚,遍地枯叶。大卫和晓晶搀着老母亲,一道在山坡上散步。残留的阳光,穿过斑驳树影,刺痛晓晶的眼睛。这辈子,她未曾见过这么灿烂、摇曳的色彩,这么幽蓝、干净的天。

老太太安然无恙,心脏运转正常,只是嘴唇颤抖,面容苍白。这位在弗吉尼亚山区小镇上独居的美国老太太,一头白发,被风吹乱,但她倔强地挺直肩背。在孱弱的老母亲面前,大卫尽力控制着自己的烦躁。晓晶未曾听说过什么“茶党”,也无法理解丈夫何以对此愤愤不平,冷嘲热讽。无论如何,这是他老迈的母亲,为何不能表示出起码的尊敬?晓晶忽然觉得,自己的丈夫变得像一个受委屈的大男孩。

晓晶想起她自己远在中国的父母。她和大卫一样,基本上由母亲带大。小时候,晓晶和父母有过无数次冲突,但在此刻,她心里溢出无尽的想念与负疚,让她鼻子发酸。她在心里对父母说:“女儿接你们来美国好吗?让你们看美国的树有多绿、天有多蓝,让你们在叶子黄的时候到山坡上散步,以后不再吵架、不再分开。”

回家以后,晓晶看到手机上有一条短信,发信人是大卫公司里的张总。大意是说有重要客人从北京来,有事要谈,需要翻译。张总认为自己英语不够好,临时雇人也信不过,请晓晶过去帮忙。

那天晚上,大卫给晓晶看了几张发黄的照片。立在正中央穿军服的年轻男人,就是他失踪30多年的父亲。在晓晶眼里,照片上这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同身材臃肿的大卫·施特劳斯,没有太多共同点。说到这个话题,晓晶和大卫又有小小的争吵。在晓晶看来,不该过分责怪他的母亲。何况,过了这么多年,再去寻找那位老人,又有多大意义呢?即使他活着,或者还能想起有过这么一个儿子。